第37章

  阿吀则是发髻散乱发丝黏连在脸上,面容和身上都是灰尘与泥泞,本就在医治当中的双手在雨里浸透了血犯了粉。她胸前被大片鲜血染尽,鼻下,眼侧渗出了鲜血,包括她的双眼,也将有红色欲落。
  一张口,“呕”地一声,血再次从她口中涌出染尽一片衣摆,阿吀低头的瞬间身子就歪了一侧,银杏在旁让她靠着,咬着嘴,泪流不停。
  周遭人都知道,这位明媚姑娘马上就要死了。
  擅长医术的桑树,桑叶,擅长解毒哭得不能自已的桑甜三人也都选择不再替阿吀医治,而是拽着顾涯坐下,蹲身下来给顾涯查看伤势与右臂。
  顾涯的脑海因毒已经混沌,打算伸手去抱了阿吀,语调都听不出起伏难过:“我带你去找我师父,我师父是天下第一,他一定能救你。”
  说罢不再管旁边桑甜三人动作,伸手就凑近了阿吀身子,将其搂在了怀里。
  华兮作为长辈,在其后摁住了顾涯要起身的姿势,语有怒骂:“她已经不行了!你不能再有事!你还报不报仇了!”
  顾涯的双臂便在这一句话里松了对阿吀搂着的动作。
  少年瘫坐在地上,垂着胳膊低着头,没人能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神色。
  阿吀额头抵在他胸膛处,因着力气不足,哭得都显了隐忍,她想伸手去抓他的衣领,可眼下她根本做不到。
  “对不起,死了这么多人,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一句句一字字混在着她的哭声,呕血声里,甚至都教旁人听不清。
  桑甜银杏等人不知她在说什么,华兮也不知她在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知她在说了什么。
  只有青羽明白。
  早在未比之前,阿吀就已经猜到了炸药的可能,只最后还是没能真的预料到鬼门竟会有,竟敢干。
  青羽性子冷漠,面色瞧不出什么太多变化。
  江湖每日都会死人,纷争中枉死,冤死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没哪个傻子真的会把这些事归责到自己身上。她从小跟随师父,经历惯了这些也渐渐麻木了心肠,可在面对此刻阿吀一句句悔恨的话里,她还是别过了头没再继续看她。
  阿吀哭得声音越来越大,哭到最后身子无力向后仰去,银杏伸手去扶了她,给她去擦嘴角的血迹。
  “顾涯,你能想象我那么痛恨自己生命的感觉吗?”阿吀看着天空的雨,前世场景在她眼前浮现的一瞬她就闭了眼摒弃掉了,她不想在第二次死的时候还去回想那些。
  嘴里再说的只还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周遭没人言语。
  年少之人是对生死体会不深,还不明了离别到底是什么,也不明了背后的代价。
  年长之人是知晓太深,除了心内唏嘘也再无言。
  直到这一圈人被一红衣身影挤开,红叶怒着一张脸,拐杖都扔了,自己的伤势也不管径直走向了阿吀。
  她嘴里骂着:“我最烦你这种人,遇事就知道哭,就知道无病呻吟不知伤春悲秋些什么,柔弱太过,一点我江湖儿女的血性都没有,你平时那劲头呢?”
  旁人倒未来得及回嘴,红叶已是蹲在了阿吀身侧,将左手里不知什么东西,塞到了她嘴里。
  生怕她咽不下去,左手迅速抵了她下巴,教阿咩生吞也要吞了。
  “明媚,我真的很厌恶你这种人。”红叶话里那讨厌一点都不加掩饰:“不过我不会教你死在我赤霞山庄的地界,九龙冰丹我喂给你,你死不了了。”
  确定了阿吀吞下去之后,她才松手道:“要不是你在我武庄出事,你死了我肯定高兴得立马去放三天三夜鞭炮庆祝,你这个废物可真的是,浪费宝贝。”
  说完,她瞥了一眼被毒搞得半死不活的顾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趁乱先拿了九龙冰丹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没再想,没再深究,之后不顾其他人眼光取了地上拐杖,起身一瘸一拐继续去履行她赤霞山庄大小姐的职责了。
  一遭有人欢喜有人愁。
  顾涯抬头看了阿吀一眼之后就晕了过去,而后者眼神迷蒙,在浑身巨痛里,也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接下来连续七日,官府、山庄、各大门派、蛊山没怎么受伤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官府将锦城戒严,他们暂还管不上捉拿鬼门余孽,而是从上到下开始彻查鬼门到底为什么会有大批量炸药,以及炸药到底是怎么出现在武庄的。还要忙着安抚百姓,琢磨着抚恤百姓这一大笔银两,怎么出,从哪里出。
  赤霞山庄是忙着应付官府,各大门派掌门的追责,面对死者一长串的名字文书里,是难辞其咎应付不暇。
  其中红叶因把江湖世家所珍藏的九龙冰丹给私自用了,被世家追着索要天价银两也是麻烦;还因凌云阁在大会事上推卸责任的态度感到失望,当着凌云阁众人面前自断弟子剑,将自己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不再以凌云阁弟子自称,成为了彻底的赤霞山庄大小姐。
  各门派弟子们,则主动承担下了本该是最主要的事。以没受什么伤的不尘孟青榕为首,他们全城到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誓要捉了鬼门之人。连着原本来此地只为了寻找练功炉鼎的合欢门四个姑娘都参与到了其中。
  至于蛊山几人,是昼夜不停地医治着聚集在赤霞山庄的各个门派的伤员们。
  其中虽顾涯伤势最重,但因《五蕴诀》反倒好的最快,其次便是夏时月,伤了五脏,要想痊愈得重点照顾。
  青羽受的都是外伤没什么大碍,在第三日顾涯醒来后便去问其属于她的那颗冰丹要怎么办。
  得了他准备离开锦城的第一时候和她去趟京城大内夺宝的允诺后,才安心等了下来,闲来就去同了银杏一道照顾了阿吀。
  银杏当日五感也被及时封住,她身子骨相当好,除了耳朵暂听不清楚别人说话外都好,忙前忙后精神抖擞,大抵是为着阿吀活着高兴。
  只有阿吀,七天都没醒,直到第十天,七月十三这日的夜里丑时,她才睁了眼。
  于旁人是十天十夜忙碌的光景,于她来说只是一场梦的时间而已。
  屋内烛火昏黄,静谧安宁。
  她的身子也体会到了躺在床铺上的舒适。
  阿吀的记忆还停留在十日前的混乱里,乍醒之后,觉着割裂,则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睁眼闭眼几次,又想动脖子胳膊动不了,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没死,是真的醒了。
  在她想开口说话的当时,顾涯的面容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遭受了生死一回,阿吀再看到顾涯好好的在她跟前,胸腔震动,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顾涯忍了心里恍若针刺没入的酸涩,抬手抚了她的脸侧,给她擦着眼泪。
  可那泪越涌越多,很快就了湿了他的指腹,手心。
  顾涯皱了眉头,可眼中面色偏偏又是难言的,比怜惜更深更浓的东西。
  他俯身去亲她的额头,倾倒侧躺在其身侧,用了胳膊去拢了她的脑袋,似拥抱动作。
  顾涯又低头去亲着她的眼睛,鬓角,嘴角,声有几分心疼地安抚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用再怕。”
  阿吀很少受到这种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像个孩童一样的呜咽道:“我以为你死在爆炸里了...”
  “我以为我把你也给害死了...”
  顾涯不知她话里的“也”是为何。
  他只记得两人吵架那次她嘴里说的“害死弟弟”,他没在此刻问些什么,还是不厌其烦地低声哄着,吻着她。
  “那么多厉害的年轻人,全死了...”
  “顾涯,那些比我有追求有梦想更该活着的人,全死了...”
  “我真的好难过...好自责...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顾涯是在阿吀醒来之前,听青羽道明了阿吀自我谴责的原委。
  十六岁的少年,听惯了师父所说的江湖险恶,见过了爹娘被冤的人心癫狂,他初初自以为能应付好了可能发生的一切,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顾涯再觉得丢人,再隐忍,仍是有些哽咽道:“是我无能,这些事,那些人的死,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无需替我担责。”
  第34章 分手吧“一码归一码,事情归事情,感……
  阿吀眼泪将自己淹没的同时,也模糊了视线中他的面容。
  哭腔哑声里,阿吀胸腔震动愈发强烈:“可这也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该担,能担的责任,仇恨已经足够沉重,何况这背后还是家国天下。”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去做。”顾涯拇指擦过她的眼睫,语调郑重:“再难,再多艰难险阻,我都不会退缩。”
  “那让我帮你。”阿吀咬着后槽牙,好控制自己不再哭泣,她道:“这一路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牵扯进来,我不想再有那么多人死掉。”
  生怕他不信,言语又急切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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