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好演员和演员的差距,往往也就体现在这些细微的角色揣摩里。”
  没错。
  俞悄深表赞同。
  每次他看到演瞎子演得很刻意的角色,都会在心里替人尴尬。
  “说不如练,我们实际对比一下吧。”小蜡拍了下手,“我需要两位同学上来配合。”
  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在俞悄心头升腾而起。
  “俞悄。”
  下一秒,小蜡笑盈盈地朝最后一排抬抬下巴,将全教室的目光都引到俞悄脸上。
  “来,演一下傻子。”
  第23章
  滚啊……
  俞悄在众人的笑声中捂住脸,内心痛苦呻吟。
  这人是真贱啊!
  “俞悄是谁?”他听到有人在问。
  “老师我不是演员。”俞悄忙举手,“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吧。”
  “来吧,别怯场。”小蜡拍拍手鼓励。
  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我真……”
  俞悄还要拒绝,小蜡正经起神色,又展露出专业的态度。
  “这也是刚入行的演员,尤其是非科班会有的情况——放不开。”
  他找出一段视频,是一段让人非常动容,同时堪称丑陋的苦求戏。
  表演者做农村妇女的扮相,臃肿的棉袄棉裤裹得几乎看不出身型,她央求着一个中年男人,镜头给特写,油腻的头发丝被鼻涕眼泪糊了她满脸,大张着嚎啕的口齿间,连口水都无比真实地拖着丝。
  俞悄定睛看了好几眼,惊讶地发现,这演员竟然是更年轻时候的白桃。
  片段里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不耐烦的方言,拔腿上自行车,白桃追着撵了几步,俞悄看出她扮演得是个瘸子,被掀倒在地,她先是撑着地想起来,又忙着去抓车轮,忙乱无措间,干脆用膝盖扑腾着往前爬。
  她的左腿蹬得多用力,右腿就有多累赘,始终拖着地,臃肿的棉裤都从右胯被蹭得脱落,漏出半截破旧的红秋裤。
  白桃像只青蛙往前爬着,挣扎起身着,最后坐在自行车扬长而去的尘土里,支着右腿跪起来,反手一下下拽着褪到腿根的棉裤,彻底崩溃地爆发大哭。
  “啊,白桃姐。”
  “郑导的戏,本来也让我去的,跟我那个电影撞了嘛。”
  “她这段不还上热搜了,没必要的剧情,尬黑农村妇女形象什么的。”
  “说是专门为她找个瘸子跟组一个月……”
  “听说她裤子真掉了当时,地上爬那一段拍了六遍,她最后那是真哭……”
  “真掉了啊?”
  教室里自视频播放起,议论四起,什么声音都有。
  俞悄听见的最后一耳朵,是一道故作讪笑的女声:“哎呀就这一段被夸多少年了。上次我还和桃桃开玩笑,一个角色吃一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几年没接戏呢。”
  “谁啊?”俞悄皱皱眉,小声问叶幸司。
  他对白桃印象挺好的,虽然没看过她作品,一直以为白桃拍的都是些偶像都市剧。
  叶幸司一直看着屏幕,没说话。
  小蜡也没说话,他将整个片段看完,回头拍了拍手示意安静。
  “都认出来了是吧?白桃。”
  小蜡将进度条拖到白桃在地上爬的部分。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放不开,很扭捏。要么就是爬起来就忘了自己的角色有腿疾。”
  小蜡拍拍自己的右膝盖。
  “被导演骂狠了,让她别把自己当个人,才有了这一段效果。”
  教室里又“嗡嗡”起来。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句话,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挑角色,改剧情,假吃假打,”小蜡拨一下头发,“我听说现在还有假跪的。”
  底下明显有知情人士,带头大笑。
  “跪也好,爬也好,只是一个动作。”小蜡说着,竟然“扑通”跪下了,把俞悄吓了一跳。
  “我现在是演员,我的角色有这样一个动作,剧情需要,那很正常。”
  小蜡坦然地起身。
  “拿到角色的那一刻你就是演员,不是你自己。”小蜡强调,“所以不要怯场。”
  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会上去演傻子的。
  俞悄一边为小蜡的专业素质动容,一边坚定地摇头。
  演员是不该有包袱,问题他不是演员啊!
  好在小蜡喊俞悄只是他小小报复的恶作剧,一下午短短的培训,也犯不着真给这群已经入了圈的演员们,细抠如何演好一个傻子。
  小蜡没再撺掇俞悄上台,继续正常上课。
  在这堂课的尾声,他认真地向学员们提议:演员一定要走进生活,脚要踩在地上走路。
  “感觉自己包袱重的,其实日常生活里,就可以自己找机会磨性子。”
  “一个很好用的小方法: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什么人,那就去扮演那个人,以那个人的状态生活,真实地生活。”
  “把生活当成舞台,舞台对你而言,就和生活一样轻松了。”
  小蜡发表了一句很艺术的总结。
  “祝大家都能成为想成为的人。”
  学员们礼貌地鼓掌,俞悄这次没敷衍,看着小蜡鞠躬的身影,认真拍着手。
  “其实小蜡除了烦人点儿,搞起专业来确实不犯毛病。”
  俞悄跟叶幸司回房间,一路上叽叽喳喳,感慨良多。
  “但这是他专业吗?他一个跳舞的。你们这行真有他这个门类吗?”
  叶幸司平时话就够少了,这会儿彻底成了哑巴,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显得十分深沉。
  “想什么呢,也不理人。”俞悄横起手肘捣捣叶幸司。
  “他的话。”叶幸司说。
  “演员不能有包袱?”俞悄点头,进电梯刷卡,“你确实包袱重。”
  叶幸司扭脸盯着他。
  培训班在c区一共就住了他们几个人,另外两个演员结伴吃饭去了,电梯也没别人,安静又密闭的空间里,俞悄被叶幸司盯得有点发毛。
  “又想演什么了?”
  他感觉当叶幸司的助理,有时候真的很无助。
  “咱们先回房间行吗,你开始往外景发展了?”
  “俞悄。”
  叶幸司难得正式,连名带姓喊了俞悄一声。
  “啊。”俞悄应着。
  “你这辈子绝不可能成为什么人?”叶幸司问。
  这问题其实挺有意思的,因为俞悄真的没想过。
  从小到大,不管家里还是学校,大部分人接收到的教育,都是制定梦想,如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俞悄的童年,连果冻的广告词都是“长大以后我要当飞行员,爷爷奶奶可高兴了”。
  “绝不可能成为清华北大的学生吧。”想了半天,俞悄干巴巴地道。
  所有中国小孩儿时都夸下过的海口。
  叶幸司话都懒得接,电梯门一开,抬腿出去了。
  “你呢?”俞悄追出去问。
  “很多。”叶幸司说。
  “很多你倒是说一个啊,比如呢?”俞悄真的很想掰他的嘴。
  结果叶幸司先他一步,伸手把俞悄的嘴钳上了:“比如话很多的人。”
  “那你可以开始扮演了。”俞悄被掐成个鸭子,也去掐叶幸司。
  他个儿没人高,胳膊没人家长,被叶幸司摁着脑门儿就给推回去。
  “别闹。”
  叶幸司掏卡刷门,俞悄想去他房间玩,也不走,胳膊肘往叶幸司肩膀上一架,抻着上身伸懒腰。
  “我觉得小蜡那个建议挺适合你的,你又爱演。”
  他的手垂下来,手腕正好搭在叶幸司肩头,几根手指就弹琴似的,有节奏地在叶幸司胳膊上点过来点过去。
  “但是也不用什么都试。比如你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当总统,咱们总不能天天飞到白宫去。”
  “想点儿可能接的角色吧,比如没有包袱又很有钱的深情男二。”
  “毕竟我看你《恋爱甜甜圈》里也没演出喜欢女主的感觉。”
  俞悄是一个笑点很低的人,他也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但只要阴阳到了叶幸司,他的嘴就压不住的想往上翘。
  翘到一半,叶幸司转过脸来盯了他两秒。
  “怎么了?”俞悄手上的小动作下意识一停。
  “我弹着玩的。”他以为叶幸司是在介意他靠得太近,收回胳膊拉开点儿距离。
  叶幸司收回目光,推门进屋,俞悄跟着进去,拿桌上的水喝。
  “这些回头也背走吗?”
  现在走哪儿只要看见矿泉水,俞悄就想起叶幸司在《塌房》偷水的事,就得笑话两句。
  “《塌房》正式定档了,下周五上线。”
  喝完水,他例行打开手机翻阅叶幸司的微博,寻找今日的最佳黑评。
  最近有个id叫“蒋雨池好帅”的黑粉特别活跃,每次进叶幸司评论区都能看见这人,说话刻薄又难听,俞悄天天追着他点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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