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下把阮筝堵得哑口无言,没等打结的舌头捋直便听到他接着道:“阮筝,恭喜你,终于摆脱了。”
  终于摆脱傅之恒了。
  话筒因为被牢牢捂住传来沙沙的空响,如同风吹过山谷荡起回声。阮筝紧紧咬住牙关克制突如其来的情绪。明明鼓足勇气才拨通电话,但此刻却只想时间倒流回十分钟前,他一定打好草稿再按下通话键。
  “你以后不会再被任何东西束缚,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爱你想爱的人。”傅之恒把未尽的对白说完。
  喉结重重滚过一遭,卡在喉咙的浊气得以呼出,阮筝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他已竭尽全力去说:“好。”
  顿了顿,他极认真地喊:“傅之恒。”
  “嗯?”
  “一直忘了说......”他深吸一口气,“谢谢你在暴风雪的时候来找我。”
  “不客气。”
  “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萦绕在阮筝心头许久,久到两人仅有的甜蜜瞬间渐渐开始褪色,他却还找不到答案。
  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嗤,傅之恒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不在意,“为什么现在才好奇?”
  “我想知道答案。”
  一直都好奇,只不过是如今才认为自己能够毫无负担地提问。
  “tes yeux de tourterelles sont pour moi.les étoiles étincelles dans le ciel . moins que ces diamants-là.”1
  阮筝虽上过几节法语课,但久不用早就忘记了,只能听出眼睛、星星、钻石等简单名词。结合上面的提问,大概猜测是夸赞眼睛漂亮,又不是很肯定。
  “我法语不好。”他诚实道。
  傅之恒轻笑,“我知道。”
  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每次阮筝想挂断的时候傅之恒总能找出新的切入点提问,时针不知不觉走过一圈,护士进来提醒他妈妈今天的复建已经完毕。阮筝匆忙跟他道别,“我要送妈妈回病房了,下次再聊。”
  “好。”
  咬咬唇,他纠结两秒忍不住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会来首都?”
  “明早。”傅之恒简言意骇地给出答案。
  阮筝对着黑下去的电话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护士再次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接过轮椅把手。
  “宝宝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秦纭纭一眼看出他有心事,阮筝摇摇头,说没什么。
  秦纭纭摆摆手,“算啦,你学习上的东西我也不懂,要是很不明白就问老师,问同学也行,不要害羞。”
  “......好。”
  因为今天复建做得很用功,理疗师送了她一朵纸折的小花,秦纭纭摆弄着,不无可惜道:“小夫老师今天怎么还没来,我想给他看我的花。”
  “是平时经常来给你们讲故事那个小夫老师吗?”阮筝听她提过几次这个人,对方似乎每个月都会来一到两次,跟病友聊天或者做游戏。这里比较偏僻,平时很少义工过来,所以无论是秦纭纭还是其他病友对于年轻人过来都很高兴。
  阮筝想当面谢谢那个人,但因为他工作太忙,总跟对方到访的时间错开,所以直到现在也没能见上面。只知道大家都小夫小富这样喊,也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名字。
  秦纭纭语调轻快道:“是的呀,小夫老师可厉害了,他知道很多事情,每次都会讲新的故事。”
  “那下次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吧,我也想听小夫老师讲故事。”
  “好哦。”秦纭纭拍拍他的手,像说悄悄话一样小声告诉他,“刘奶奶说他很帅,我还是觉得我们宝宝更帅。”
  阮筝弯了弯眼睛,“那我更要看看他长什么样了。”把秦纭纭送回去,又跟护工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第二天,他把两个会面推迟,早早等在机场。傅之恒给他发了航班信息,到达时间是九点五十,现在才八点零一。他看了眼一旁仍冒着热气的早餐,有些担心他到的时候已经凉了。
  会不会有些过了?他们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他还上赶着买早餐接机,好像还没变一样。
  阮筝趴在方向盘侧看着窗外摇摆的叶子,一夜未眠,他眼底泛着青黑,因为过度消瘦颧骨较之前明显。窗户倒影着很陌生的一张脸,傅之恒见到这样的他还会像先前那样吗?
  没等他纠结太久,副驾驶的门就被拉开了。他脸上的惊讶藏都藏不住,“怎么这么快?”看了眼腕表,九点都还没到。
  “改签前一班机了。”因为猜到这人一定会提前到。
  久别重逢这个词实在太过特别,拆分开来平平无奇的字,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的心脏如遭蚂蚁啃咬。
  他张了张嘴,想说很多,却没能如常地发出声音。为什么这么着急来首都?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车?我......有些想你,很想你。
  傅之恒一错不错地盯视他的脸,这个距离甚至能看到透明的小绒毛微微浮动,不由自主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脑袋忽地靠近,声音从唇畔传来,“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睫毛翕张,呼吸变得很轻,熟悉的气息席卷身心,阮筝声线不稳地说:“我给你买了早餐,要凉了。”
  “买的什么?”傅之恒问。
  “驴打滚。”
  “是这边的特色小吃吗?”
  “嗯。”
  “什么味的?”
  “甜的,里面有豆沙,外面是黄豆粉。”
  “豆沙味的。”
  一张一合的唇瓣不时擦过阮筝的脸颊还有嘴角,傅之恒维持着极近的距离跟他说话,让他十分紧张。
  接着又听到他非常绅士地礼貌询问:“你希望重逢之后第一个吻是豆沙味的吗?”
  “什......”阮筝霍然抬头,四片唇瓣瓷实地贴合,从收窄的视线可以看到傅之恒的眼角弯了弯,随后他的后脑勺被牢牢按住。
  小小车厢内只余啧啧水声,空气变得燥热,氧气蒸干。平时用来维持活计的舌头遭受雪崩般的侵犯,傅之恒吻得很深入,吮吸舌头攻城略地,阮筝有种错觉他们会因为接吻而变成食蚁兽。
  心脏以远超负荷的节奏跳动着,怦—怦—怦,一声高过一声,血液翻涌,新鲜滚烫的熔岩流经每根神经末梢,身体随时会被烧为灰烬。
  傅之恒稍稍分开让他呼吸,阮筝仿佛坐了一趟垂直过山车,还没喘匀气又要迎接下一个高空降落。好像怎么也亲不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交叠的姿势,阮筝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手臂无力地挂着脖子,视线随窗外的树叶打转。眼角泛潮,红了一片,对视间傅之恒又忍不住吻下去。
  当初就是一下子被这双秋水似的眼睛迷住,总忍不住去追寻他的身影。后来他从这双眼睛看到失望、麻木,见证明眸渐渐失去原有的朝气。
  把人绑在身侧,那倒映在眼中的只有方寸风景,所以他任阮筝走远、飞高,任他去看万千景色,等他累了,就做他脚下一片恒定不变的土地供他歇息。
  还好,还好阮筝愿意停留。
  傅之恒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扫过,哄小孩似的把驴打滚送到他嘴边,“张嘴。”
  他乖乖照做,刚咬了一口,傅之恒又贴过来,甜的豆沙,软的糕,在口腔中翻转。
  “豆沙味的吻好像也不错。”傅之恒用拇指擦了擦嘴角,扬起淡淡笑意。
  发动车子时阮筝还有些使不上劲,全身力气仿佛被抽空,注意力全然被飘散开来的豆沙和黄豆甜香扰乱,舌头打结地问:“你要去哪儿?”
  傅之恒给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车辆猛地摆尾,阮筝深呼吸几下才调整好心绪往他说的目的地驶去。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友好地跟保安打过招呼,熟门熟路走进活动室。秦纭纭惊喜地扔下正在画的扇子,“小夫老师,你怎么今天才来,你迟到了!明明每次都是1号过来的!”
  “抱歉,昨天有事情。我错过什么好玩的事了吗?”
  “画扇子。”秦纭纭高兴地举起画了一半的扇面给他看,傅之恒笑着夸奖几句,随后他跟维持秩序的老师说了两句话,便开始每月例行的讲故事时间。
  或许是法律人的天赋,他讲起故事娓娓道来,很引人入胜。靠着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巴把疗养中心的老人家哄得一愣一愣,同样愣住的还有阮筝。他僵直地转身问一旁的助教傅之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当义工的,对方告诉他说大概是三年前。
  目光偏转到被穿着病号服的人围在中间的高大男人身上,他穿着长款风衣,脸上流露恰到好处的温暖笑意,耐心回答每个人的问题。很难把他跟站在公诉人席上大杀四方的冷面检察官联系到一起。
  走出疗养院阮筝还是感到不可置信,眉间褶皱很明显,视线透过倒后镜不时落在他身上。须臾,他清了清喉咙,“你从很久之前就在这里当义工。”
  “也没有很久,三年而已。”说着抬起眼,一错不错地跟他在后视镜中对上视线。
  阮筝不再说话,有些难受地消化这个消息。车子在商场车库停下,他盯着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心不在焉地问:“中午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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