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买了一瓶牛奶,一包巧克力饼干,结账的时候在柜台抓了一把棒棒糖。小吴原本在跟超市老板侃大山,但目光不由自主就随着男孩的动作移动。诚然,在等待进去疗养院的人中,没有几个神情如他那般闲适的,他好像就只是在校门口的小卖部等待留堂的同学而已。
  或许过去了半小时,或许过去了一个钟,小吴跟超市老板从三国聊到秦始皇,终于等到人出来。
  他老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硬要说的话,比进去的时候还要冷酷几分。小吴忙把塞了片薄荷糖进嘴里,生怕有烟味残留。他朝车的方向走,身旁那个穿着天蓝色羽绒服的年轻人比他更快地冲了过去。看着圆滚滚的,没想到这么灵活。一霎那,他就见到那张冰山般的脸仿佛积雪融化似的展露笑颜。
  纪延廷张开手臂接住猛撞过来的天蓝色圆球,目光满是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今天飞夏威夷拍摄吗?”
  禾乐抬起下巴哼了一声,“那当然是骗你的。”他说话时冒着白雾,就像一颗刚出锅的汤圆,纪延廷忙拉他上车,双手搓了搓给他捂脸,“冷不冷?等多久了?”
  “不冷,我穿可多了,不过等得确实有点久,你好慢。”禾乐悉悉索索地从口袋掏出棒棒糖,塞了一个哈密瓜味的到他手中。
  纪延廷轻笑着吩咐小吴回酒店,又转过脸问:“只吃了棒棒糖吗?吃饭没有,饿不饿?”
  “我还吃了巧克力饼干,还有牛奶。”说着他像掏百宝袋一样掏出吃剩的半包饼干塞到纪延廷手中,早有所料一般说:“你先垫垫肚子。”
  小吴不经意地扫过倒后镜,心底对男孩的身份很是好奇。他是公司临时安排过来的,从前听说过大老板冷名在外,但今日一见似乎并不是如此,没有人会相信冷漠的大老板会跟一个漂亮男孩分饼干和棒棒糖。
  一进房间禾乐就把身上过多的衣服脱下来,纪延廷跟在身后收拾,夸奖道:“不错,还知道穿羽绒马甲。”
  “你都不知道我下飞机的时候有多冷,我感觉海城比纽约还要冷,明明这里都不下雪,怎么会这样?幸好妈妈给我收拾了厚衣服。”
  他絮絮叨叨说着自己这趟飞行多不容易,本来买到跟他同一班机的,但因为是超售,而且晚了登机所以没能登机。
  “我就只能搭下一班了,不过他们给我升舱了,下飞机的时候好冷,我在机场开行李箱穿了衣服。本来我想直接去咱们哥哥家等你的,嫂子说你去疗养院了,我又赶紧过来,噢我的行李箱还在哥哥家.....”
  纪延廷随手放下厚重的衣服,欺身上前紧紧抱住他。禾乐停下话头,嘴巴微张着,顿了一下以同样的力道重重回抱纪延廷,手掌轻轻拍他的背,“廷廷乖乖。”
  沉默地拥抱许久,纪延廷声音极低地开口,“我没有见他。”
  “什么?”声音陷在他的颈窝,他没太听得清。喉结往下滚动几次,纪延廷说:“我没进病房。”
  他随指引的人走到傅岐的病房门前,那人便走了,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久到值班的警员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纪延廷摇摇头转身走到楼下的小花园,或许是看他表情太过僵硬,吸烟区的大叔塞了一支烟给他。
  他紧抓着那支烟,也不点,脑海里面闪过很多画面,那些带着汗水、泪水、血水的记忆似乎变成了一张张没有意义的幻灯片,甚至不能比抽象代数更能让他浮起痛苦感受。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父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却对他不管不顾,在生命走到尾声的时候却想要见他。
  今天的见面是傅岐申请的,他不知道傅岐想对他说什么,只不过好像也无所谓了,见不见都一样,他们的人生的交点早就在最后一声父亲中结束了,甚至都回想不起来那是哪一天。
  “我好像变胆小了乐乐,走到门口都没进去。”他的脑袋在禾乐的肩颈蹭了蹭,声音蒙着一层失真的质感。
  禾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道:“你变勇敢了,勇敢的纪延廷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你学会需要遵从内心想法了,你的内心不想进去,那就不进去。”
  “是么?”
  “嗯!”
  他变勇敢了吗?他不再对傅岐言听计从,他不会再因为傅岐的话而自我贬低,他也不会再渴望傅岐的赞美或爱,因为他的生命有了更重要的东西。他的爱人存在的本身就是他的正反馈。
  纪延廷坐下来把他抱在腿上,伸长脖子一下一下亲他,“因为有你,我才能勇敢,我知道有人会等我回家了。”
  小别又新婚,两人亲起来没完没了,一直到傅之恒的电话打过来才消停下来。禾乐推了他好几下才把人推动,随后看着镜子对脖子上的吻痕发愁,“都要去哥家吃饭了,你还弄这么外面!”
  “我看看。”纪延廷挑起他的下巴左右观赏了下,“还好,你的羊绒毛衣应该能遮住。”
  “就在屋里吃饭我本来都不想穿那件了,太勒了,都怪你这个坏蛋!”
  纪延廷态度良好地道歉,但没说下次不敢。
  两人姗姗来迟,刚坐下纪桢就嚷嚷着让他们各自罚三杯。纪延廷照做了,刚想让禾乐不用,就见他豪气地把第三个空杯放下。
  “嚯,禾乐小同学,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呢。”
  禾乐一抹唇,摆摆手颇为大气道:“还好还好。”他那语气仿佛是个酒圣,但没能装太久,下一秒就趴在纪延廷肩上,指使他给自己夹芥末虾球。
  “这个好好吃,打包回去给你当宵夜吧。”禾乐自以为小声地跟纪延廷耳语,其余三人看着他直发笑。
  阮筝放了个小饭盒在他手边让他自娱自乐地把好吃的装起来。几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聊天,这样简单轻松的晚餐,居然是头一回。
  不知是不是看他们成双成对的心里不服气,纪桢突然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我要回去重新读书,把硕士学位拿下。”
  “外公能同意?”傅之恒轻飘飘扫过去,纪桢瞪他一眼,接着道:“我就不是做生意那块料,廷廷都能激流勇退,我怎么就不能回去读书。”
  “你是你,别扯廷廷身上。上次读研读一半就跑回来,说要考国内的学校说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行动。”
  纪桢微抬起下巴,十分高傲道:“我已经联系了以前的导师,而且也考了托福提交了文书,目前已经收到两个offer.”
  纪延廷稍稍有些意外,要知道他这个小舅舅一直是家里最让人头疼的存在,没想到年近四十还能去读个研,且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报哪个学校,你原来那个?那可以常来我家玩。”
  “那当然,波士顿开车过去就几个钟,你做好每个月要见一次舅舅的准备吧。至于你......”纪桢手指一转点到傅之恒身上,“可以派家属来探望我。”
  “不好意思,家属比我还忙。”傅之恒头往阮筝的方向微微靠过去,故意回怼纪桢。
  纪桢翻了个白眼。
  笑闹着时间就过去了,纪延廷他们第二天早上的飞机,早早回去休息。这次不再是他一个人离开,傅之恒、阮筝、纪桢都去送他,而他旁边的空位还坐着爱人。
  “回家了。”纪延廷对禾乐道。
  禾乐点点头,随后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会拿着一个饭盒?”
  纪延廷轻笑,“可能是你做梦的时候饿了吧。”
  “是这样吗?”禾乐歪着脑袋,宿醉起来大脑还很迷糊,“我昨天喝醉了没闹什么笑话吧?”
  “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禾乐拍拍胸脯,小声告诉他,“我梦见自己变成袋鼠了,见人就要上去跟别人比赛拳击。”
  “难怪昨天半夜一直打我。”
  “不会吧,你受伤了吗?打得痛不痛?”
  纪延廷揪了一下他的鼻头,“就你那点儿力气,按摩都不够,还能让我受伤?”
  “你别得意,回去之后我就要开始健身了。”禾乐睨了他一眼,觉得震慑力不够,又加重语气威胁道:“等我练成八块腹肌,说不定还能把你压倒呢。”
  “你说什么?你想压我?”纪延廷笑得乐不可支,忍不住伸手搂过他的细腰,意味深长地掐了一下,“真的吗乐乐?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理想这么远大呢。”
  “你别瞧不起人。”
  纪延廷还是笑个不停,“好,我等着。”
  太阳从太平洋边升起,把大海和天空映得发亮,万里无云,是个久违的好天气。飞鸟在水面觅食,偶尔能看见一两条船,但因为距离过远,最后船和鸟都变成了小小的白点,无甚区别。
  与以往每次的独自飞行不同,此次十多个小时转瞬即逝,吃个饭、说说话,分享一部电影一首歌,单调的飞行不再单调。
  取了行李两人牵手往停车场方向走,大屏幕播放着旅游广告。禾乐抬头看了眼,感叹:“原来最近是观鲸的季节,居然在沙滩上就能看到虎鲸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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