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直到聂逍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陈秋持才发现有眼泪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滑下来。
  聂逍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急躁,只剩温柔:“我知道你难受,马上就到了。”
  夜间急诊出乎意料地热闹,输液室的床位早已占满,只能坐着。陈秋持没力气,坐在椅子上一直往下滑,聂逍侧过身,伸出手臂架住他,看他像虎子那样软软地趴在自己肩头,却不是可爱的样子。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陈秋持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却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干裂,呼出的气息滚烫,喷在聂逍的颈侧,让他愈发焦躁不安。
  他有些懊恼,懊恼自己没有在陈秋持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那些天,只有他的猫跟着自己。说来也奇怪,以前虎子是只很有个性的猫,像她的品种一样野性矫健,而那些天,她突然对自己展现出媚态,近乎讨好地腻在他身上,仿佛在替主人填补某种空缺。
  下半夜,输液室人少了一些,终于排到床位,可以挪过去躺着。
  原本可以好好睡一觉,可陈秋持手背上的针不知什么时候碰歪了,肿了起来,只能换到右手,一番折腾后,他醒了,但特别疲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聂逍帮他压住左手,就再没放开,陈秋持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决定不再装睡,睁开眼看他。
  聂逍愣了一下,立刻松开手,随即又觉得不妥,赶紧重新握上去,解释道:“护士说,得压五分钟。”
  陈秋持疲惫地笑了笑:“我觉得半小时得有了。”
  聂逍闻言,放开了手,神情有些局促,怯怯的。
  “你怕我?”
  “不是怕你,是……怕你不开心,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为什么?”
  “我们之间,本来应该越走越近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走迷宫一样,眼看着就要碰到你了,又冒出一堵墙。如果不是知道你人品好,我都要怀疑你是个玩弄感情的高手,故意吊着我,忽冷忽热的,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又不留情面把我推走,陈秋持,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秋持给他一个带着愧意的笑:“我……情绪不好,我给你道歉。”
  “那你能告诉我,我们俩,到底要怎么相处吗?我们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我们能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吗?”
  陈秋持无声点头。
  聂逍的眼又亮了起来,似乎还藏了一点得意,重新握住他的左手。
  “再压五分钟。”他说。
  从医院回到俞湾,天还没亮,车停下,两人谁都没动,也不说话,就并排坐着。
  聂逍偷偷看他,陈秋持闭着眼,似乎又睡着了。他放慢动作,缓缓凑近,轻轻亲了一下嘴角。
  陈秋持突然开口:“想亲就好好亲,别搞得这么纯情。”
  他立刻像是得到了某种激励,长腿跨过中控,一手搂住陈秋持的腰,一手迅速放平座椅。陈秋持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又被他捏住下巴:“别躲!”他的目光落在陈秋持幽深的眼睛里,心里一紧,“求你。”
  陈秋持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迎上去。
  那双唇略带些凉意,他甚至能感受到聂逍的紧张,小心地,轻柔地试探,轻轻吮着他的唇,不敢用力。
  黎明前的停车场太安静了,他只能听到聂逍压抑着的呼吸声,像一只柔软的手,一下一下挠在自己心上,让他忍不住迎合对方的频率。
  这个亲吻不算漫长,却足够深情,聂逍把他紧紧抱着,下巴抵着他的头顶。陈秋持分不清自己的头晕目眩是病了还是醉了,他在聂逍怀里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要把这股苦柑橘香刻在心里。
  第38章
  陈秋持晕眩着闭目养神,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手机拍照声,他缓缓睁开眼:“你拍什么?”
  聂逍把手机递给他看,照片里,远处微弱的路灯映在后视镜中,柔软朦胧,下缘标了一串不算醒目的小字。
  “第一次接吻,总得记录一下时间地点。”聂逍说。
  “第一次?”
  聂逍疑惑:“不是么?”
  陈秋持想起住院那段时间的奇幻经历,自嘲地笑。
  “你笑什么?”聂逍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笑意。
  “没笑什么。”
  聂逍不依不饶:“不对,你肯定想起什么了,快说你笑什么。”
  “我……”陈秋持一时语塞,那一小段悬浮着的时光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绮梦,不愿提起,也不好意思提起,只能现场编个理由,“第一次有点晚,咱们早就该这样。”
  这话不知为何燃起了他的情绪,聂逍又一次抱住他,像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两个心跳紧靠在一起,在冲突间渐渐合二为一。这次他没有了刚才的谨小慎微,吻得异常用力,好像上一次只是个预热,此刻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有那么一瞬间,陈秋持察觉到一丝雄性野兽的本能,不由地颤抖,而这颤抖又给聂逍加了一把助燃剂。他气喘吁吁,手指从陈秋持的耳侧划过,抓住他的头发——
  “啊!”陈秋持惊呼一声。
  聂逍立刻撑起身子,迅速打开灯,发现他刚刚按住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紫的肿块。
  陈秋持揉揉头,看他无措的样子,笑道:“商量个事儿,以后别再把我往地上扔了,可以么?”
  进了卧室,聂逍径直走向窗边的躺椅,很自然地坐下,对陈秋持说:“快睡吧,我也睡不着,躺会儿就去上班了。”
  “要不……”陈秋持犹豫地指了指门,“你睡客厅沙发?”
  “为什么?”
  “会传染。”
  “呵!”聂逍轻笑一声,凑到他面前,轻声说,“你勾我舌头的时候没怕传染,现在怕了?”
  说着,他握住陈秋持的肩膀,把他按在床上。 “快睡!”
  陈秋持闭上眼,似乎困倦到极点,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踏实。偶尔能听到体温计的报警声,迷迷糊糊还被托起来吃了一次药,咳嗽时被喂过几次水……冷和热交替着侵袭他的身体,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终于,他的意识缓缓下坠,沉沉睡去。
  陈秋持刚从卫生间出来,手还未来得及擦干,便听到房间里大喊一声“陈秋持”,他快走两步推开门,看见一头乱发和一双惊慌失措的眼,聂逍直直地坐着,愣怔地看他,像只弃犬。陈秋持心一软,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后颈,立刻被死死抱住。
  聂逍的声音闷在他身上:“对不起啊,不小心睡着了。”
  陈秋持失笑:“睡就睡呗,干嘛道歉?”
  “不想睡着。一睁开眼,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昨天那些都是一场美梦,吓死我了。”
  陈秋持的病还没好全,浑身酸痛像被马踩过,此时被力气极大的手臂箍住,勒得呼吸困难,刚想开口,又是一阵咳,震得胸痛。
  聂逍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又把杯子递给他,嘴里嘟囔着:“在一起的第一天,本来应该好好约个会的,你要补给我。”
  “好~过两天就补。”
  聂逍睡过的躺椅还留着他的温度,陈秋持半躺着,又被盖了一个毯子。见聂逍坐在身边端详他,陈秋持伸手勾住他一根手指,随即闭上眼。
  “你期待的恋爱是什么样的?”聂逍问。
  “没期待过。我一直都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偶然,是意外,不能在一起才是最常见的事”
  “这么悲观?”
  “可能也算看得开吧。”
  “我想问个问题,你先答应我别生气好吗?”
  “我现在站起来都费劲,没力气生气。”
  “你和周总……有一段过去是么?”
  陈秋持睁开眼,又望向窗外,低声说:“我知道他喜欢我,也帮过我很多,或者说救过我。他把我从一个死气沉沉的环境里拖出来,给我工作,我很感激。对他……我想拒绝又不敢。说真的,他对我太好了,我不忍心。”
  “因为什么分开的?”
  “实际也没有真的在一起过,他去上海没多久就结了婚,有了孩子,我不能接受。”
  “昨天,我抱你,你拼了命地挣脱,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对吗?身体方面的。”
  陈秋持的眼神凝固了,手抖动一下,显然被聂逍看在了眼里,忙说:“没关系的,我不问了。”
  “有。有一次,他喝多了,想要……那什么。”陈秋持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似乎又蒙上了一层灰,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深吸一口气,“当时我很久没出现过的愤怒又回来了,我打了他,自己也受伤了,离开上海的时候很狼狈,很屈辱……总之,对那个人,我恨他,又怕他。”
  陈秋持握紧他的手:“我躲你,不是对你,是我自己没办法接受——”
  “不说了,我明白。”聂逍打断了他,连人带毯子一起抱住,“别怕,我在。”
  陈秋持想起了那个说“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人,闭了闭眼,在心里和他说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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