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工作本身就是一件累人的事。”
  “对呀!他说我又不是领导,也不用管人,只要干自己手头的事,又说我不会巴结领导,为人处事不行,所以别人都不调,只有我被派到这里,他觉得所有问题都是我有错。”
  陈秋持不好评价什么,只看着他杯子里的酒一点一点减少,自己也陪着喝了几口,听他接着说:
  “可我在那儿本来就是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不派我来,难道让别人上有老下有小的过来么?他没话说,就又开始数落,说我学艺术,是不切实际,我考公务员,是不思进取,所以我就说,请你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干涉我的事,然后就吵起来了。”
  “他可能,也是关心你,不巧用了你不喜欢的方式。”
  “他从来没尊重过我,他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比如说,他早晨起得早,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睡觉,想去哪个房间就直接推门,想看电视就开电视,你说让他轻点,他就会说谁让你晚上不睡的,健康的生活方式就要早睡早起。再比如,他会把我小时候画给妈妈的画,做的生日卡当成废纸扔掉。”
  “扔掉?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知道,他还说‘哦,就是画的小画,旁边写着我爱你的那些纸’。”
  “这确实……有点过分了。”
  “他从来没尊重过我,也没有像我妈珍视我一样珍视过她。作为父亲,他可能也是爱我的,但他不喜欢我这个人,他觉得我心思细,重感情都是没出息的体现,我的工作,他也从来没瞧上眼,一个底层小科员,干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权没钱……总之,他是看不起我的。”
  “是么……可能你自己的感受,会放大一些,负面情绪。我说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是客观评价,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我有个弟弟,他甚至会当着我的面说更喜欢我弟。”
  “你之前说你爸做生意?这么说话能行么?”
  “他在外面不这样,他的情商一进家门就一落千丈。”
  “但你也挺好,没长成一个叛逆小孩。”
  “也叛逆过。好像是……高二那年,当时学习压力也大,我有段时间拼了命地花钱,什么都买,买了也不用,就是花钱这个动作感觉特别爽,后来我和我弟在放学路上,刷我妈的卡买了两根金条,之后就不想再乱买东西了。”
  “被揍了?”
  “那倒没有,金价后来还涨了。就是觉得这种腹泻式的花钱并不能带来多少快乐,也就算了。”
  陈秋持被他逗笑,这形容不怎么好听却很贴切。
  “你弟弟当时多大?”他问。
  “跟我一样,我们俩是双胞胎。”
  “双胞胎?那如果他和你站一起,能分得清么?”
  “能,我和他是异卵,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我像我妈,稍微好看一点,他完全就是我爸的复刻版,这么说吧,如果我的脸能打70分,他也就35 。”
  “哈哈哈,别这么说。”
  “别误会,我们俩关系很好,这话也是他自己说的。”
  “我觉得你的颜值不止70分,至少得有90。”
  聂逍眼睛一亮:“真的吗?那他就45。”
  “所以你叫聂逍,他叫什么,聂遥么?”
  “猜对一半,他跟我妈姓,叫方遥。”
  “所以你父母离婚……”
  “对,我跟我妈,他跟我爸,各取所需,家里一下子就和平很多,不过他大多数时间还是跟我们一起住,我爸不怎么经常在家。”
  “能和睦相处就很好,有没有婚姻关系其实不重要,感情最重要。”
  “对。而且我弟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人,情商很高,他有时候还会劝我说,做人不要那么紧绷,轻松一些,感觉就跟他是哥哥似的。”
  “你们俩本来就一样大,根本没区别。”
  “当然有!早几分钟出生也是哥!不过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没他那么轻松,每天都有不知道哪儿来的使命感,一睁眼就很紧张,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所以你常来者也,是因为这里让你觉得很轻松?”
  “嗯……算是吧。”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人人都很松弛,哦不,应该说是松垮。”
  聂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这儿是很轻松,包括整个俞湾,很自由,很包容,好像能给这个世界打折。”
  “打什么折?”
  “很多不如意的、不满足的、有戾气的,都被消减了。说实话,我从省委来的路上很沮丧,硬撑都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留了半句没说,只笑,注视陈秋持,又垂下眼。
  陈秋持向后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子,慢悠悠地说:“安安刚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赵哥两口子是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额外的难度,那么多正常的孩子不领养,为什么非要一个生了病的。但莹姐说,孩子被他们遇到,一定是难得的缘分,既来之则安之。所以,省委对于你来说,可能就是没缘分,命运安排你在这儿,说不定也会给你其他额外的东西。”
  聂逍迷蒙着眼看他,笑意缱绻:“比如呢?”
  陈秋持说不出什么比如,再比如就会掉进挖好的坑,他站起身,说下楼拿酒。
  第24章
  下楼也没开灯,陈秋持只点亮手机照明。
  黑暗里的者也一片沉寂,他放轻脚步,随手从酒架上拿了半瓶马爹利蓝带,犹豫片刻,换了瓶更贵的。
  已经过了他平常的睡觉时间,陈秋持却毫无倦意,只是在看亮光时感到些许晕眩,仿佛置身于一场半清醒的梦境。
  只是有些梦幻注定会被敲碎,还没上楼,他便接到了周乘的电话。
  “你睡了吗?”周乘问。
  睡没睡都被你打扰了,问这个还有意思么?
  “没有。”陈秋持说。
  “开得好好的酒吧,怎么还供应午饭啊?生意这么不好吗,你就差这点儿钱?”一串抱怨袭来。
  陈秋持也不恼,只淡淡地问:“不能做么?”
  “没必要啊。”
  “好的,你是老板,你说了算。”他爽快地回应,只想尽快挂掉电话。
  “不是——”周乘深吸一口气,“秋持,我已经反复跟你强调过了,这家店的产权和经营管理都是你的,我就算是前期投资了一点,这些年也早拿回来了,现在,无论是账面上还是人情上,你都是老板。”
  陈秋持立刻说:“那我是老板,为什么不能想干嘛干嘛?做午饭怎么了?我还想做早餐呢。”
  周乘不说话了,隔了几秒才笑出声:“行吧。这大半夜……我真是闲的!”
  新开的这瓶酒,聂逍称赞好喝,陈秋持在心里说这家伙还挺识货,他问:“你跟你爸不经常见面吧?”
  “对,他很少联系我,小事会找我弟,让他转述,有大事会自己来。”
  “比如你工作的事儿?”
  “当然不是,我工作只是他顺便提一嘴,彰显自己有多关心我。他这次来,是想跟我妈复合,想让我劝她。”
  “啊?”
  “这我绝对不会的,我妈好不容易摆脱他,有了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再回头。”
  “你爸……倒是挺自信。”
  “他那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想让我去劝,可拉倒吧,我一向都觉得感情结束了就彻底断干净,老死不相往来。”
  “是么……做普通朋友也可以的吧。”
  “朋友多得很,没有必要加进去一个前任。”聂逍低头喝了一口酒,凝视着陈秋持,语气柔和但眼神玩味,“所以陈老板期望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没什么想法,遇到了就遇到了,遇不到就算了。你呢?你长成这样,应该不缺前男友吧。”
  “有一个。刚上大学那会儿,十八九岁的年纪知道个屁,每天都想着哪些课可以逃掉,哪些地方有好吃好喝好玩的,谈恋爱也是,什么设想都没有。他是我学长,很有个性,确切地说是,有点疯。大家都说他很有才华,可他的才华有些我看不懂,他就说我是个俗人,审美不行,呵。他早我一年毕业,考研没考上,后来我保研,毕设又拿了奖,他就更偏执了,经常莫名其妙发火,我的设计我的作品他从来都不多看一眼,他说我太务实,像个低头种地不肯抬头看世界的人。”
  “再后来,第二次考研没上岸,他就再也不想见我了,好像我脸上写着他的无能。可我真的不是这样想的,谁会用成绩和学历去定义自己喜欢的人呢。后来他去了英国,刚开始还会打打电话,然后就渐渐淡了,到最后他用一个我没见过的,他们学校的官方邮箱给我发了封分手信,说我注定不能理解他的思想,他找到了更懂他的人。这就是结束。”
  “以前觉得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追我,他对艺术的激情执着,或者说那种疯狂,很迷人,很带劲儿,可人总是会变的,他对我的感情变了,其实我对他也是,轰轰烈烈的爱情注定长久不了,谁能天天的心跳加速,心脏受不了啊,我不是只想跟他疯一把的人,爱情,只有归于平静之后,才能知道自己和对方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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