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769节
“燕小乙!”
山顶的草甸中传来了一声大喝。穿着一身黑衣的范闲,霍的一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那把狙击步枪,瞄准了不远处的燕小乙。
这一声大喝,惊扰了草甸里那些懵懂无知的生灵,一只狡猾的山兔开始准备朝最近的那个洞窟奔去,一只正在啃食草根的田鼠在地底下停住了动作,两个前股微微垂下,随时准备狂奔,无数只藏在草丛中的鸟儿开始振翅,准备飞临这片凶地。
随着这一声喝,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燕小乙做出了一个让他后悔终生,或许是没有时间后悔的决定。
他停住了身形,用最快的速度取下身后的缠金丝长弓,双足一前一后,极其稳定地站在草甸之上,全力将弓弦拉至满月,一枝冷冰冰的箭枝,直直地瞄准了现出身形的范闲。
在这一瞬间,燕小乙看清楚了范闲手上拿的东西。但他不认识这个东西,或许是监察院最先进的弩机?
但既然范闲已经现出了身形,开始用一天一夜里都没有展现过的勇气和自己进行正面的对峙,燕小乙便给范闲这个机会。
不是燕大都督自大,而是他清楚,如果自己保持高速的行进速度,同时放箭,不见得会伤到那个比兔子还狡猾,比田鼠还胆小,比飞鸟还会逃跑的小白脸。
而在一百丈的距离上,只要自己站稳根基,就一定能将范闲射死。就算射不死,也不会再给范闲任何反击的机会。
至于范闲手中拿着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
……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对于神秘未知的事物,总有未知的恐惧,所以燕小乙先前会表现的如此谨慎。而当他看清楚那个金属凑成的“玩意儿”之后,很自然地把它当做了监察院三处最新研制出来的厉害武器。
知道是什么,自然就不再怕,尤其是像燕小乙这样骄横自负的绝世强者。数十年的箭道浸淫,天生的禀赋,让他有足够自信的资本。他总以为,就算敌人的弩箭再快,也不可能快过自己的反应。
自己就算听到箭声、机簧声再避,也可以毫发无伤。难道这世上有比声音更快的箭?
燕小乙不相信,所以他冷漠地站住了身形,拉开了长弓,对准了范闲,松开了手指。
箭,飞了出去。
……
……
所有的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内。从范闲勇敢地从草丛中站起,到燕小乙站稳身形,再到燕小乙松开手指,不过是普通的人们眨了一下眼睛。
范闲的速度明显没有燕小乙快,所以当他清晰地看见那枝箭高速旋转着,离自己的身体愈来愈近的时候,他才用力地抠动了扳机。
狙击步枪的枪口绽开了一朵火花,十分艳丽。
燕小乙手中的长弓正在嗡嗡作响,他的姿式还是保持着天神射日一般的壮烈。然后他的瞳孔缩了起来,因为……
他看到了那朵火花。
他也听到了那声很清晰的闷响。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再去躲避。
因为对方的“箭”,真的……比声音还要快!
……
……
噗的一声,就像是一个纸袋被顽童拍破,就像是澹州老宅里那个淋浴用的水桶被石头砸开。
燕小乙的半片身体在一瞬间内裂开,他强大的肌体,强横的血肉,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一朵花,一朵染着血色的花,往青色的草甸上盛放。
他毫不意外地重重摔倒了下去。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传说。
同一瞬间,燕小乙射出的那枝箭,也狠狠地扎进了范闲的身体,飙出一道血花,将范闲的身体死死地钉在了悬崖边微微上伏的草甸上。
时间再次流转。山兔钻进了狭窄的洞窟,田鼠放下了前股,开始在黑暗中狂奔,草丛中的小鸟们也飞了起来,化作一大片白色的羽毛,在山顶的草甸上空不知所措地飞舞着。
草甸的两头,躺着两个你死我活的人。
第一百二十章 伤心小箭
正是盛夏之末,整个大陆都笼罩在高温之中,这片苍茫群山虽然邻近大海,却因为地势的原因,无法接纳海风所挟来的湿润与凉意,只是一味的闷热,所以山林中才会有那样浓烈腐烂的气味,那么多令人心悸的危险。
山顶上的这片草甸因为直临天空,反而要显得干燥一些,加之地势奇险,没有什么大型的食肉动物。
此时已近正午,白耀的太阳拼命地喷洒着热量,慷慨地将大部分都赠予到了这片草甸之上,光线十分炽烈,以至于原本是青色的草秆,此时都开始反耀起白色的光芒,可想而知温度有多高。
小动物们都已经进入土中避暑,飞鸟们也已经回到山腰中林梢的窝,等着明天清晨再来寻觅草籽作为食物。
整个草甸一片安静,静悄悄的,只是偶被山风一拂,才会掀起时青时白的波浪,天下瓷蓝的底色与舒坦的白云,温柔地注视着这些波浪,整个世界,十分美丽。
如果没有那两个人类和那些人类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那就更完美了。
……
……
一声呻吟,范闲缓缓睁开了被汗水和血水糊住的眼帘,他眯着眼睛看着天上,发现眼瞳里似乎有一个光点总是驱之不去,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被炽烈的太阳照射久了之后的问题,下意识里伸手去挥,却发现右手十分沉重,原来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重狙。
他又换左手去挥,然后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声地叫了起来!
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他微垂眼帘,看着左胸上那枝羽箭发呆。羽箭全数扎了进去,只剩最后的箭羽还遗留在身体外,鲜血不停地汩汩流出,将黑色的羽毛染的更加血腥。
微微屈起左腿,很勉强地用右手摸出靴子里的黑色匕首,极其缓慢而小心地伸到了背下,顺着身体与草甸间极微小的缝隙,轻轻一割。
深埋在泥土中的箭杆被割断,他的身子顿时轻松了一些,却被这轻微的震动惹得胸口一阵剧痛,脸色惨白,险些又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