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755节

  对于神庙,以及沿袭其风的庆庙,范闲充满了太多的好奇。本来他很想问一下五竹叔,可是如今紧迫的局面,让他无法呆太久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对五竹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道:“这山顶上,谁死都不要紧,你不能死。”
  五竹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偏了偏耳朵,然后右手半截袖子里伸了出来,直接按到了地面上,稳丝不动。
  片刻后,五竹静静说道:“你下不成山了。”
  ……
  ……
  “你说服他了。”皇帝负着双手,站在黑漆漆的悬崖边上。今天天上有云,将月亮掩在厚厚云层之后,悬崖下方极深远处的那片蓝海泛着墨一般的深色,只是隐隐可以看见极微弱的一两个光点,应该是胶州水师护驾的水师船只。
  范闲走到皇帝的身后,微微皱眉,下午的时候就险些跌下去了,这皇帝的胆子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然而事态紧急,他没有回答皇帝的质询,直接说道:“陛下,山下有骑兵来袭。”
  皇帝缓缓转身,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没有质疑范闲如何在高山之上知道山脚下的动静,和缓说道:“是吗?有多少人?”
  “不清楚。”范闲低头应道:“臣以为,既然敌人来袭,应该马上派出虎卫突围,向地方求援。”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答应他这一句话,只是缓缓说道:“朕另有事情交给你做。”
  便在此时,山脚下一只火箭嗖的一声划破夜空,照亮了些许天空,通报了山脚下的紧急敌情。此时山下,只怕早已是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的场景,庆国历史上最胆大妄为的一次弑君行动,就此拉开了帷幕。
  “报!”禁军副统领从山顶营地里奔出,跪在皇帝面前,快速地禀报了山脚下发生的事情,只是山顶山脚相隔极远,仅仅凭借几只令箭根本无法完全了解具体的情况。
  这位副统领面色惨白,在夜里的冷风中大汗淋漓,他只知道山脚下有敌来袭,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让他丢脑袋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些来袭的军队是怎么没有惊动地方官府,便来到了大东山的脚下,而在夜色的掩护中,便对着山下的两千禁军发起了凶猛惨烈的攻势。
  没有什么具体内容,范闲看着禁军副统领上下翻动的嘴唇,耳朵里却像是听不到一个字,有如一个荒诞可笑的无声画面。
  确实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国境深处的大东山上,被包围!
  ……
  ……
  杀声根本传不到高高的山顶,血水的腥味也无法飘上来,大东山的巅峰依然一片清明,此时离山顶极近的那片夜空上,那层厚云忽然间消散,露出一轮明月来。
  月光如银晖照耀在山顶皇帝与范闲的身上,范闲微微眯眼,看着皇帝笼罩在月光中如神祇般的身影,开始紧张开始兴奋起来,更透过皇帝那双铁一般的肩膀,看到了远处海上飘来的一艘小船。
  小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在月光中悠游前行,向着大东山来。
  山顶与海上相隔极远,但范闲依然感觉到了那只小船。
  因为,船上站着叶流云。
  第一百一十二章 长弓封夜山
  月凉如水。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山下,遥远的海边,墨一般海水里轻轻沉下浮起的那只小船。
  他的内力霸道,目力惊人,其实依然看不清楚那只船上的情形,但很奇怪的是,他仿佛隔着这么远,就能看见船上那位老者,那顶笠帽,那络胡须。
  天下四大宗师中,他只见过叶流云。
  少年时一次,苏州城中一次,次次惊艳。叶流云是一个潇洒人,极其潇洒之人,今夜乘舟破浪执剑而来,气势未至,风采已令人无比心折。
  此时范闲见着汪洋里的那艘船,想着那个飘然独立舟上,直冲大东山,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大宗师,不由感慨万分,无来由地在心中生出一丝敬仰。
  小船看似极近,实则极远,便在一道天线的海边沐浴着月光,缓缓往这边行走着,似乎永远不可能接近此岸。
  然而范闲清楚……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所以这只将要定下无数人生死的小船,终究会有登岸的那一刻。
  山脚下,背着海岸线的那一面,猛然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虽是星星点点,但亮光足以传至山巅,可以想见那里的战场之上,像鬼魂一样冒出来的强大叛军,正在冒死冲击着两千禁军的防线,烧营时的火势已经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好在夏时雨水多,加上海风吹拂,山间湿气浓重,不虞这把火会直接将大东山烧成一根焦柱,将山上的所有人都烧死。
  又有几声凄厉的号箭冲天而起,却只冲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便惨惨然,颓颓然地无力坠下,就有如此时山脚下的禁军防御线,已经后力难继,快要支持不住了。
  ……
  ……
  此时小舟未至,强敌已杀至山脚,庆国皇帝一行人都背对着海面,站在山前的观景石栏之前,静默地看着山脚下的动静,看着那些时燃时熄的火,听着那些隐约可闻的厮杀声。只是毕竟隔得太远,厮杀声传到山巅时,被风儿一吹,林梢一弄,竟变成了有些扭曲的节奏拍响。
  没有杀意,至少山巅之上的人们感觉不到这种氛围,相较而言,在大东山背后那面海上正缓缓飘来的那只小舟,带给人们的紧张情绪还要更多一些。
  此时礼部尚书、太常寺卿一应祭天的官员早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随侍在沉默的皇帝陛下身后,各自心中无比震惊,无比恐惧,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
  那位禁军副统领此时早已往山下冲去,准备拼死在第一线上。只是恐怕他尚未到时,那两千名禁军儿郎就已化作了黑夜中的游魂,山林间的死尸。
  范闲感觉嘴里有些发苦,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心里不可自抑地生出一丝震惊来——山脚下的这支军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监察院在东山路的网络没有提前侦知任何风声?为何摆在崤山一带的五百黑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对方是如果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了大东山的脚下?
  而最令他震惊的是此时山脚下的情势,看着火头的退后,听着厮杀声的起伏,从那些令箭中进行判断,他知道禁军已经抵挡不住了——两千禁军居然这么快就要溃败!
  庆国以武力定鼎天下,虽然禁军常驻京都,从野战能力上来讲肯定不如定州军、征北大营那七路大军,可是自从大皇子调任禁军大统领后,从当初的征西军里抽调了许多骨干将领,禁军的实力得到了有效的补充,即便不是那些大军的对手,但总不至于……这么快便溃败了。
  范闲震惊之余,涌起一丝疑惑,来袭的军队究竟是谁家的子弟?
  ……
  ……
  “是燕小乙的亲兵大营。”皇帝陛下站在石栏之边,看着山脚下的方向,虽然很明显他看不清楚下面在发生什么,但也由范闲和洪老太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冷漠说道:“禁军不是他们的对手。”
  “燕小乙的亲兵大营?”范闲眉头一皱,马上联想到了一月前沧州与燕京间那次古怪的沧州大捷,虽然他依然不清楚燕小乙是用什么办法将这些兵士送到大东山的脚下,但既然敌人已经到了,此时再想这些纯粹是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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