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732节

  童年时,若若很小就从澹州回了京都。自从若若会认字会写字之后,范闲便开始与她通信。凭借着庆国发达的邮路,兄妹二人的书信在京都与澹州之间风雨无阻地来往,每月一封,从未间断,直至庆历四年范闲真人入了京都。
  不知道写了多少年的信。
  这些信里不知蕴藏着兄妹二人多少的情意。
  在信中说红楼,讲它事,互述两地风景人物,家长里短琐碎,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而正是通过这些信,范闲成了妹妹在精神方面的老师之一,范若若自幼被这些信中内容熏陶着,心境态度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子……不,是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太一样。
  她依然孝顺父母,疼爱兄弟,与闺阁中的姐妹相处极好,但是她的心中却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一个相对独立的人格和对自由的向往,是那样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偏生她却又不能脱离这个世界生活。
  正因为这种矛盾,让她在京都时,成为一位自持有礼,冷漠拒人的冰山姑娘。只有后来在范闲面前,她才敢吐露真心。所以远赴异国,清苦生活,这种在贵族小姐眼中异常恐怖的人生,却让她甘之若饴,十分快乐。
  这一切的发端,就是信,就是范闲与她之间的信。
  ……
  ……
  范若若看着信纸发呆,许久之后淡淡叹了一口气,眼眶里有些湿润。京都那些朝堂上的争斗离她还很遥远,她也相信父亲和兄长的能力,所以她并不在意信上写的那些凶险。只是这一次范闲在信中提到了弘成。
  弘成……
  范若若擦拭掉眼角的泪珠,脑中浮现出那个温和的世子模样。他要去西边与胡人打仗了,会受伤吗?会回来吗?
  靖王府与范府乃是世交,范若若也是自幼与李弘成一道长大。她知道对方虽然心有大志,但从本性上来说是个极难得的好人,抛却那些花舫上的风流逸事不说,对自己也是痴心一片。此次弘成自请出京,一方面是要脱离京都皇子间的争轧,可她清楚,这何尝不是自己伤了他后,他的一种自我放逐。
  可是范若若就是无法接受弘成。是的,她那颗被范闲熏染过的玲珑心,现在比范闲自身还要……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关于男女的态度。
  这是不是一件很荒谬很有趣的事情?
  当然,就算没有那些花舫上的风流帐,就算弘成是个十全十美的人,范若若依然不能接受自己的一生与那个男子在一起生活。
  正如范闲当年在信中讲的某个故事一样。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
  ……
  “他又写了什么故事逗你哭?”屋门口传来一道懒洋洋、清扬扬的声音,“你那个哥哥,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可恶。”
  范若若一惊,抬头看见海棠姑娘穿着一身薄花衣站在门口,赶紧站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师姐送信来的,我还以为是王大人派的人。”
  海棠双手揣在衣服里,拖着步子走了进来,说道:“王启年不回来了,范闲没说?现在上京城里是邓子越,你应该见过。”
  范若若点了点头。
  海棠微笑说道:“我真的很好奇这封信的内容,居然让一向平静的你哭了。”
  范若若的手指捏着信纸,低头说道:“师姐莫要取笑我。哥哥……还是如以前那样罗嗦。”
  海棠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我是深有体会的。”
  范若若微微偏头,疑惑问道:“师姐不是在上京城,怎么回山了?”
  海棠回山,当然不可能是专门替范闲给妹妹送信。她望着范若若微笑说道:“师傅收到二师兄的来信,认为你已经可以出山,让我来陪你去上京城。”
  “去上京城?”范若若为难说道:“可是还有好多东西没学。”
  “只是有人想见你,所以请我带你去一趟。”海棠说道:“你喜欢山中生活,到时候再回来便是。”
  “师姐不也很喜欢山中的生活?”范若若笑着说道:“这屋子我可没敢动,留着的,到时候咱们一起住。”
  听着这话,海棠却陷入了沉默之中,姑娘家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便是想归来,又哪里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范若若清楚,海棠师姐一直与哥哥暗中在做什么事情,本来有范闲在中间做桥,她与海棠间的关系一直不错,而且说话也比较随便,可是每每想到远在庆国的嫂子林婉儿……范若若总是刻意地与海棠保持着距离,这或许便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她忽然想到先前那话,好奇问道:“上京城里……谁想见我?”
  “陛下。”海棠的唇角浮起一丝笑容,心想自己那位陛下的心思和范闲一样难猜。
  ……
  ……
  离天一道道门所在青山并不遥远的上京城内,那座黑青交杂,世间独一无二美丽的清美皇宫之中,天下北方的主人,北齐国皇帝陛下正瘫坐在矮榻之上,那双大脚套着布袜,透着热气,身子却歪在一位宫装丽人的怀里。
  这位年纪并不大的皇帝唉声叹气问着身后的丽人:“理理,朕一直没想明白……你说去年夏天,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呢?”
  第九十八章 如果你来投奔我
  “去年夏天,好像什么都没做啊。”
  司理理捧着头,有些头疼。自从范闲在给朵朵的信中提到这句话后,北齐小皇帝和他身旁的这两位女子便陷入了无尽的思索之中,他们怎样算也没有算清楚,去年夏天自己这些人究竟对范闲做过什么事情。
  那封信只有一句话,赤裸裸地写着,像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威胁。北齐方面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范闲怒成这样。
  他们当然没有想到,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范闲将年头算差了,他本意是想警告北方的娘子军们,关于那座破庙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北齐小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说道:“去年朕通过王启年的手送了他一把好剑,就算他看穿此事,不感激朕也罢了,为何还来信恐吓小师姑?”
  “大魏天子剑?”司理理掩唇嫣然而笑,丽光四射,“还是大魏添子剑?”
  字音相同,北齐小皇帝用了一些时间才听明白了这句顽笑话,但他没有笑,反而面色有些阴沉。
  司理理心头微动,知道陛下不喜欢自己太过放肆,于是安静住了嘴,跪坐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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