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7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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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太小监傻了眼,而本来是带着骄横之色看着众人的那名宫女脸色倏的一声惨白了起来,尖声说道:“这不是我的!这不是我的!”
  洪竹为了避嫌,没有亲自进去搜,但当看到一名太监从那宫女床下搜出那块玉玦来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那名宫女摇了摇头。
  这名宫女正是先前送绣布去广信宫的那位,她脸色惨白,眼神里一片迷乱,啪的一声跪到了洪竹的面前,抖着声音说道:“小洪公公……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真正偷了这块玉玦的三名太监面面相觑,心想这块玉玦不是已经卖出宫了,怎么又会忽然出现在东宫里,出现在那位宫女的手中?三名太监后背一下就吓出汗来,因为赃物出现,谁知道呆会儿会审出什么问题来。
  洪竹皱眉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宫女,叹了口气,说道:“绑了,等着娘娘发落。”
  几个壮实些的太监上前把那宫女掀翻在地,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那宫女已经吓得人事不省,只能不停地凄声喊着冤枉,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玉玦。
  洪竹摇摇头,往前宫去复命,那三名太监对视一眼,由一位胆子大些的跟了上去,跟在洪竹的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公公,娘娘先前的意思是找到东西就直接把那犯贱的打死……这时候和娘娘说,只怕娘娘心里会不痛快,连累了公公可不好。”
  洪竹停住脚步想了想,说道:“这事儿太大,还是等让主子们说话,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别太多事儿。”
  那太监的眼里闪过一道失望之色,他原本想着借洪竹的手,直接把那宫女杖杀,那不管那块玉玦是怎么再次进的宫,只要人已经死了,玉玦又回来了,怎么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没有想到洪竹竟然还是要去请皇后的命。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洪竹冷笑着,寒寒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她一个人哪里这么大的胆子偷宫中的东西,一定另有帮手帮她遮掩,就算没有帮手……但这东西从哪里来,呆会让内廷的人仔细审,一定能审出源头。”
  那太监心头大寒,心想这源头……如果真的审下去,还不是得把自己三人揪出来,可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向洪竹坦承此事,只是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娘娘会怎么处置。”
  “真正查到这宫里的祸害……乱杖打死是好的,就怕扔到天牢里去被监察院的那帮变态折腾。”洪竹叹了口气。
  那太监眼珠子一转,吞了口恐惧的口水,说道:“毕竟是宫里的事情,如果让内廷和监察院的人查,只怕……娘娘也会没了脸面,要不……咱们自己先查一查?”
  洪竹似乎被这话说的有些心动,用余光一瞥,恰好瞧见那太监眼中的一抹杀意,笑了笑,便点了点头,吩咐道:“用心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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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等到了前宫的寝殿,洪竹却是换了另一副嘴脸,先将已经查到的消息告诉了皇后,却又诚恳无比地劝说皇后以宽仁处置,毕竟太后这几日在吃素,如果出了人命,只怕老人家不喜。
  皇后本来十分恼怒,但被洪竹劝说着,也渐渐消了气,手中拿着那块水青儿的玉玦缓缓抚摩,皱眉说道:“有道理,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吩咐下去,给我重重地打!”
  洪竹领命正准备去后面,皇后却又唤住了他,说道:“你去做甚?交待下去就好……你留在本宫这里,向来听你自夸手巧,编个金丝络子,好把这玉玦系起来。”
  皇后的表情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洪竹却是心头暗喜,心想如果让自己去主持审问,谁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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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位太监面色难看地跪到了宫外。洪竹皱着眉头过去听他说了两声,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凑到皇后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皇后的娥眉皱了起来,厌恶说道:“真不吉利……吃不住打也罢了,总算有两分羞耻心,晓得自杀求个干净……”这位国母随意说道:“让净乐堂拖去烧了。”
  洪竹心头微颤,但他清楚,在这些贵人的眼中,自己这些奴才只是被指使玩弄的对象,人命不如蝼蚁,他沉默地欠身,然后去安排那名宫女的后事。
  他知道宫女的死亡肯定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一定是先前自己安排审她的太监……为了灭口,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生命财产而暗中下的毒手。
  不过这本来就是洪竹安排的事情,所以他也并不如何吃惊,只是对那位无辜的宫女生起了一丝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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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国皇宫极其阔大,占了京都四分之一的面积,里面住着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女人,也生活着天底下最卑贱的女人、不男不女的人。在这座凉沁沁的宫里,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故事,不知道有多少卑贱者会离奇或是无声地消失,死亡,而没有任何人记得她们曾经在皇宫中存在过。
  虽然庆国的皇族并不以严苛闻名,然而这种阶层间的森严壁垒,注定了皇宫永远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
  所以东宫里一名普通宫女的死亡,并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只是净乐堂的烧场上多了一具尸体,绣衣局里有个丫头很幸运地得到了进入东宫服侍皇后娘娘的机会。皇后娘娘依然每天听着洪竹讲笑话,皇太后依然每天吃素,太子依然每天学习治国之道,再去广信宫里向长公主请教。
  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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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大族大户,如有人从外面攻来,总是一时不会覆灭,因为它的底子够厚……然而如果是家族内部出现问题,自己人开始动手,猜疑、倾轧这种事情形成风气,那离死亡的那天也就不远了。”
  在颍州新修成的土石大堤上,范闲看着堤下的大江滚滚东去,若有所思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千年之族,毁于一念。”
  他回过头对一脸黝黑的杨万里说道:“我说的不仅仅是你修的江堤,也不仅仅是指明家,还包括这个天下。”
  范闲没有把话说明白,他掐算着时间,今天应该就是那个宫女死亡的时间,再过些日子,等流言起来,皇帝注意到东宫宫女的离奇死亡,以他的猜疑心,一定会察觉到很多问题。
  皇族表面上的平静与和睦,或者就会因为那名宫女的死亡,而产生人们意想不到的动荡。
  第八十章 大石压车谁能阻
  杨万里看了身旁的范闲一眼,说道:“老师,江南的事情已定,您也不要太操心了。”
  他这话说的很真心,很诚恳,此时的杨万里,经由了大半年河堤上的风吹雨打,河运总督衙门里的扯皮推诿,早已渐渐摸清了做官的真谛,民生的艰难。
  为官者,若想为百姓做事,替朝廷分忧,手中就一定要有权有钱,不然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杨万里因为有范闲做靠山,所以在工部没有哪个上司敢对他指手画脚,河运总督衙门里虽然依然一塌糊涂,可是他却有权力直接拨内库的银子,所以在这方面,没有人能够给他制造障碍。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一拂两袖清风,便敢对着门师大吵大嚷的纯洁青年,每念及此,对于门师当年在杭州西湖边的教训深深佩服。
  此时二人脚下连绵不尽的河岸长堤,便是这一年里杨万里的成就。每每看着那些方石黄土,看着堤下驯服的江水,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充实与骄傲,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黝黑的面宠,都成了一种光荣的印记。
  杨万里清楚,自己能够达成人生理想,所依靠的,便是老范尚书和小范大人父子二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提携,所以他对于门师的到来,一则喜悦,一则担忧,说出了先前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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