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571节
所以在为黑骑担忧的同时,他坐在提督府内,带着几丝嘲笑地等待着那些将领们的再次归来。
就如同品阶的顺序一样,第一个回到提督府的将领,是那位水师的第三号人物,这位年过四十的将军很直接地在书房里对范闲下跪,表达了对朝廷的无比忠心,对于常昆逆行倒施,叛国谋逆的无比痛恨,以及对于提司大人连夜查案辛苦的殷勤慰问。
这个表态让范闲很欣慰,不枉费他在这个夜里做了这么多事,布置了这么久的心理攻势。
只是后面的谈话让范闲有些恼火,这名姓何的将领虽然在水师中的地位颇高,可是他也自承,在没有常昆与党骁波的情况下,自己要完全控制住水师,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尤其让范闲愤怒的是,这位何将军很直接地表达了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的意见,因为在当前的情况下,谁要是第一个站出来,肯定会获取水师官兵们最直接的怨恨,日后再想掌军,恐怕会出极大的问题。
而范闲的问题在于,面对着这个老不要脸的,自己却不好太过凶恶。
因为这位何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大人,本将一直随着大殿下在西边征胡,来胶州不过半年时间,对于水师中的事情,确实不怎么明白。”
得,搞了半天原来是大皇子的人,范闲心里叹息着,监察院的情报虽然有这个说法,但对方已经死皮赖脸地表明了身份,自己再怎么着,也得给大皇子一个面子。
接下来,陆续不断地又有将领回到提督府,向陛下表示忠心,向范闲表示慰问,同时小心翼翼地取出相关佐证,来说明自己的派系以及所站的位置。
这些将领都不是常昆的亲信,也不是长公主安在胶州的钉子,可问题在于,也没有谁愿意站出来替范闲解忧排难,因为事情确实太大,为了他们自己的前途,为了他们身后的主子,他们更愿意暂时保持着沉默。
之所以会来与范闲谈心,不外乎是他们也害怕范闲恼怒起来,像对付党骁波一般把自己抓了起来,还安自己一个与匪勾结,叛国的罪名。
各自有派系,有靠山,而那些靠山在京都里与范家都有或深或浅的关系,范闲总要给些面子。
范闲不用给长公主与东宫的面子,可是这些人的面子要给。
“大人,我是任少安的远房表叔。”
“大人,下官是秦老爷子的……”
“大人……”
当一名控制水师后勤的副将神秘兮兮,却又尴尬无比说道:“大人,我姓柳……”时,范闲终于爆发了。这就是庆国最强大的三个水师之一?
他根本没有想到,只是一方水师,内部的派系山头关系竟然是如此的复杂。姓柳?你和我后妈的亲戚关系,先前怎么不说?范闲愤怒着,将这厮赶了出去,却不让他离府……既然是拐着弯的亲戚,这出面当奸人的戏码,你不想演也得给我演!
今夜对于范闲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道了,军队原来也不是一块铁板,内部的事情竟是这样的复杂。有宫里的人,有前相府的人,有老秦家的人,有门下中书的人,都不好下重手,可这些人都油滑的厉害,也不愿意跳出来当范闲的刀。
范闲最后挑出了两个人来当自己的刀,同时让最后的那个人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看那个人,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心里不禁有了一丝怒意,最后他选定的那两名将领一个便是柳国公府的人,一位是岳父大人当年的关系,反正关系最亲近,由不得他们跑。
范闲自嘲地笑了笑,军队里竟然成了这般模样,成了朝廷里那些大人物安排就业的所在,如此继续下去,便连军中也变成一片腐烂,庆国一直引以为傲的战斗力还能保存下来几成?如此的军队,又如何能够保境安民?
常昆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这些将领,以及这些将领身后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他讥讽十足地看着最后那名将领,知道对方乃是水师的老将,在军中颇有几分威信,却不知道他又是哪家的人马,不由嘲讽说道:“敢问这位将军与朝中哪位有旧?林相爷?舒大学士?还是说秦老爷子?不要说是院长大人和我那位父亲,我是不会信的。”
范闲在心里叹息着,观水师一地,便知如此下去,庆国真是要军将不军,国将不国了。兵者乃国家大事,让门生故旧于军中捞好处,这些人怎么就这般无耻呢?
那位将军站在范闲身前,面色微微一凝,旋即微笑说道:“少爷,下将是您的人。”
范闲一怔,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双眼微眯,说道:“你是谁的人?”
那位将军面不改色,微笑重复说道:“下将是您的人。”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出来,自己先前还在大义凛然地怒评朝臣,这怎么便一拳头却砸到自己脸上了?
只是自己在军中一直没有心腹,陈萍萍和父亲也被皇帝盯得紧,就算他们安插了人手,也不可能不告诉自己,所以范闲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这人,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的人?”
那名将军第三次重复道:“我是您的人……”他很恭敬地说道:“和所有的人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您的人。”
第十三章 我从远方赶来赴约
书房内的油灯跳了个花儿,房间内骤明骤暗。范闲看着面前这位将军脸上黄色光芒的变化,眯着双眼,半晌没有再说话。油灯迸花儿,按庆国常俗来论,应该是喜事,但范闲此时并不能确认这一点。
“说出你的来历,讲出你的想法。”
范闲缓缓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面部的表情更加柔和一些。
“我叫许茂才。”那名将领微微一笑,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份,以及与范闲之间的关系。
范闲点点头,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确实对于隐藏身份来说,是一个必备的条件,只是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在当年的清洗中逃脱出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在此时向自己挑明。
“少爷,我不是范府的人,也不是监察院的人。”许茂才平静地说道:“我是叶家的人,更准确的说,我是小姐的人。”
“你是泉州水师的老人?”
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后,范闲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去。
“正是。”许茂才应道:“二十年前,我就是泉州水师舟上的一名水手,泉州水师被裁撤之后,变成如今的三大水师,而我……来到了胶州,并且一直在军中呆到了现在。”
范闲知道这一段历史故事,这一段与叶家牵绊着,永远挥之不去的故事。当年京都事变,母亲大人在太平别院遭遇突袭,五竹叔只来得及抱走了一个自己,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关系,五竹叔才没有以一个人的力量去挑战这一个国度……
不过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京都里老叶家的势力在一日之内被拔起。问题在于,叶家的根基并不仅仅局限于京都一地,而是在各郡各路里都有自己的产业,甚至这种触角已经伸展到了庆国的方方面面,各个角落里,军队也不例外。
当皇帝陛下带着范建班师回朝,当陈萍萍赶回京师之后,局面已定,所以在复仇之外,摆在君臣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叶家遗留下来的庞大产业与影响力。
正如历史上发生的那般,正如范闲所知的那般,叶家的三大坊被收归了皇廷,成为了如今影响着庆国经济命脉的内库,而那些叶家的掌柜们,却被朝廷软禁了下来,叶家,则被安上了谋逆的罪名。
在京都事变四年之后,皇帝带着陈萍萍与范建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反扑与复仇,直接杀光了京都里三分之一的贵族,甚至将皇后本来极为强大的一族屠杀干净,却依然改变不了某些事情。
比如叶家的罪名,以及对叶家的处置问题。因为这件事情,肯定与深宫里的那位老人家有关系,而且涉及到天下的太平。
叶轻眉死的蹊跷,死的冤屈。为了防止叶家势力的反扑,庆国朝廷必须对叶家进行清洗,进行有甄别的继承。为了庆国的稳定,这是唯一的选择,从后来的发展看来,便是陈萍萍与范建也都默认了这一点。
所以庆余堂的掌柜那么多叶,可以在京都里苟延残喘,直至许多年后,被长大成人的范闲带出京都放风。而叶家遗留在朝廷与军队中的势力,却是被无情地一扫而空,不留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