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238节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一入宫门愁白头,你与司理理是姐妹,怎么忍心看她入宫?”
  “陛下是位不错的男子。”海棠微笑道:“而且理理毕竟是南庆人,如果想在上京生活,似乎也只有皇宫能够为她挡风遮雨。”
  忽然间,海棠转过头来,范闲又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那片比湖光更加明亮的神采,在范闲这一生的经历中,眼光最亮的便是叶灵儿与海棠,但叶灵儿是一片天真无邪的明亮,海棠眸子里的明亮更多了分洞悉世情后的明达与淡然。
  “范大人,像你这样成天算计着阴谋生活,难道不会觉得很累吗?”
  ……
  ……
  范闲微微低头,片刻后坚定地仰起头来,将双手负到身后,上身不动,下身微移,与海棠一般在河畔的青石路上摇啊摇,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逍遥自在,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目的。你或许只是想种几畦好菜,打理三分田园,但我必须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考虑,考虑现在考虑将来。”
  说完这番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海棠,说道:“我不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顶多有些小聪明,你看看这些方法能不能用。”
  海棠拆开信封,借着天光细细阅了一遍,沉默良久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眼睛望着范闲,眼神中多了一分异样:“太后会相信吗?”
  “太后如果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与皇帝翻脸,那么她需要的只是脸面与一个台阶,不管她相不相信,这两件事情都能带来足够的说服力。”
  范闲献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在那个世界的历史中,汉武帝被勾戈夫人勾住的桥段,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当时武帝巡行至河间,忽然有一个术士声称此地有祥云瑞蔼,显示必有奇女生长于斯。武帝听后立即下令就地寻访,果然找到了这个美丽的少女。
  然而她虽然相貌美丽,却从小患病,少进饮食,而且双手紧握成拳,谁也没法让她伸展。武帝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亲自去尝试为她掰拳。于是奇迹出现:这双手很轻易地恢复成了健康的模样,更奇怪的是在右手心里还紧紧地握着一只小小的玉钩。
  汉武帝异常高兴,马上将她纳入宫中,封为“拳夫人”,这就是后来的勾戈夫人。
  ……
  ……
  “你说的这个皇帝是谁?”海棠问道。
  范闲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瞎编出来的故事。”他顿了顿后说道:“这件事情自然是假的,那位汉武帝又不是蠢货,说不定就是他想出来的桥段。”
  海棠在男女的事情上显得有些稚笨,犹疑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范闲没好气地摇摇头,提醒道:“你是谁?”
  海棠下意识里陷入了沉默之中,范闲心里一怔,心想这位要究天人之道的丫头不会被自己带入哲学问题中了吧?赶紧咳嗽几声说道:“您是苦荷的徒弟,苦荷先生是国师,如果苦荷说京西有祥云,云下有奇女子,这个说服力,自然就会强很多了。”
  海棠苦笑道:“师傅怎么会与我一同胡闹?”
  范闲在心里暗哼一声,心想你那老师连人肉都敢吃,一向最宠你这个小徒儿,跟着你胡闹一下也不过分。
  海棠接着问道:“但是……理理的身份,整个上京的贵族人人皆知,总是瞒不过去的。”
  范闲笑了笑,说道:“先把司姑娘接到齐庙里面去住几个月,最好让她出家。”
  “出家是什么意思?”
  “一心供奉神庙,不思婚配。”
  “然后?”
  “等事情淡了,暗渡陈仓,送入宫中,生米煮成熟饭,硬木刻成大船。”
  “这样就行?”
  “信里面还有些细节,你留神一下。当然,如果您能说服国师收司姑娘为徒,那就更好了。”
  “范大人这些提议看似荒唐可笑,但细细看来,确实有几分可行。”海棠微微一福,向范闲道谢。
  范闲无由一笑,这是前世武则天、杨贵妃二位美人总结出来的成功经验,自然可行,当然可行。但他的心里却依然有大疑问,为什么皇帝一定要司理理入宫?为什么太后一定不让司理理入宫?海棠一定知道其中的秘密,但肯定不会告诉自己这个外朝的官员。
  忽然间,范闲心头一动,想到了几次入宫见到的年轻皇帝的神态,不由产生了一种极其荒谬,又极其大胆的想法。
  第九十三章 种田喝酒聊天便定了这天下二十年
  范闲自然不会将自己心里的猜想告诉身边的姑娘,只是下意识里吸了一口凉气,就像是牙痛一般。海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又沿着玉泉河往前走去。走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小园子的外围,竹篱为门,井在院侧,石桌在西荫之下,黄色杂毛的小鸡崽儿正在闷声不响地发着米财。
  这自然就是海棠种菜的地方。
  范闲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人和人总是不能比。说实在话,姑娘总摆出个亲近自然的做派,但这等清雅的所在,和村子里那些臭气熏天的猪圈一比,这才知道,种菜养鸡,也是要讲究境界的。”
  这话明赞实贬,海棠却也只是笑了笑,说道:“你当我乐意在上京城里呆着?只是师傅有命,宫中有求,只好在这附近求了个清静的园子。”
  范闲好笑道:“只怕沈重他们谋这个园子来给你当菜地,是害了哪家良民富绅。”
  海棠说道:“这就是我所不知道,也无法掌握的事情了。”她说的淡然,范闲也听的清淡,这便是他欣赏海棠的一点,身为北齐超然的人物,却没有硬生生扮出个仙女样来,不酸,不躁,不刻意淡然,只是一应随心,挺好。
  在太后寿宴之前,难得有些闲时,范闲也暂且抛却这些天的阴郁心绪,挽起袖子,卷起裤管,从石磨后面取出家什,开始帮海棠翻土。等两分清秀黄土地翻天之后,他又拿碗盛了碗谷子,像个贪财的龙王一样,一点一点往地上吝啬地抛洒着,逗得那些小鸡雏吱吱叫着,追随着他的脚步绕着小院到处乱跑。
  海棠一面蹲着身子整理瓜果枝叶,一面含笑看着范闲在那里玩耍,目光有意无意间会落到他的左腿之上。
  中途范闲玩的累了,有些燥热,从井里拎起一桶水来,将脑袋探进去牛饮了几口,将要触着水面的眼睛余光却瞥了海棠一眼,发现这位姑娘侍候菜畦的手法果然纯熟,想来这些年经常做这个营生。
  范闲打从澹州起,就没有务过农,握着锄头的手感觉就是不如握着匕首舒服,浇水的时候,总不如洒毒粉来的爽利。笨手笨脚之下,最后终于沦为了看客。饶也是如此,也是累得满头是汗,头顶热气蒸腾。
  日渐烈于中天,海棠搬了两把躺椅,放到了棚架之下,棚上不知道挂的是什么瓜果,叶片子极大,绿油油,绿幽幽的,将阳光全挡在了外面。
  范闲呼了一口热气,坐到了躺椅上,不客气地接过海棠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两口,往后倒了下去,压得椅子咯吱一声,他闭上了双眼,开始午后小憩,就像在自己家中一般放松。
  海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扯下头上的花巾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也躺了下去。
  两张竹椅一青棚,一棚凉风两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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