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第49节

  牌局很快就结束,司南伯范建毫无表情地离座而去,这种其乐融融的家庭聚会本来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与往常不大一样。只是当他离开时,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从父亲的目光中读懂了一些东西,看来白天甩开父亲派给自己的护卫,让他有些不高兴。范闲笑了笑,没有回应什么,毕竟他是个不喜欢被人跟着的人,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提早用行动明确这一点。
  柳氏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眼光中流露出一丝怜爱与无奈,只是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起身极有礼貌地与范闲和范若若说了一声,便跟着丈夫离开。司南伯府的下人们都知道,老爷每晚睡前都喜欢喝上一杯果浆,而这都是柳氏亲手制作,以帮助每日在户部劳神的老爷入睡。
  范闲皱了皱眉,他原本想和父亲说些事情,但看来只好推后了。回头看见仍然趴在桌上记着数目的范思辙,好奇问道:“还不把钱收了,记什么呢?”
  若若打了会儿牌,早有些累了,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说道:“他呀,年节的时候会来些客人,那时父亲才会准他玩会儿,只是每次赢的铜钱,却不准他收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贪这些蝇头小利。辙儿不敢逆父亲的意思,却每次都要记下自己赢了多少,说将来再慢慢和我们算帐。”
  范闲心头一动,将这算帐二字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稳定了一下心神,微笑问道:“思辙,我看你精于计算,不知道将来长大后,你准备做些什么?”
  范思辙小小年纪,记帐的时候却是心无旁骛,十分专心,听见他问话却答也不答。范若若心想哥哥不知道弟弟的脾气,生怕他不高兴,准备帮着解释一下,转眼却看见范闲满脸微笑,略带几分欣赏看着桌边记帐的少年。
  记完帐后,范思辙似乎才想到刚才范闲提的那个问题,摸摸脑袋,皱眉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当然是读书做官,光大门楣。”
  范闲好笑看着他,问道:“真是这样?”
  范思辙的气一下就泄了,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说道:“不这般说,母亲大人听见了,又是一顿好揍。”
  “这里只有我们兄妹三人,你就说说真心话又如何?”范闲打趣说道。
  这句话落入范思辙的耳中,却让他有了一些别样的感受,他从小就在下人的敬畏眼光中长大,一般的官宦子弟总是父严母慈,但他却是父严母也严,后来父亲让姐姐管教,谁知姐姐更是严厉,所以弟恭这种感觉不陌生,但是兄友却没有体会过。
  此时听到真心话三字,范思辙有些恍惚,似乎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哥哥”似乎并不怎么可怕,不像母亲说的那样,反而却有些亲切。
  “我……我喜欢赚钱。”
  “商人逐利,有什么好的。”范若若皱眉教训道。
  范闲极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心中有些失望,心想这丫头与我通信数载,怎么还会有如此拘泥不化的古怪念头。被他一瞪,若若心头一紧,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住嘴不语。
  范闲微笑望着范思辙说道:“什么事情,只要做好了就行,挣钱也是一样,我支持你。”
  “你支持有个屁用。”范思辙唉声叹气道:“得让父亲大人开这个口才行。”
  “偷偷地做吧。”范闲像个魔鬼一样引诱着对方。
  范思辙精神一振,旋即想到一件事情,热情说道:“哥哥,那你先把那本书的存稿给我,我有办法将这书卖出大价钱来。”他这声哥哥喊的毫不勉强。
  范闲一怔,说道:“靠这来钱是不是慢了些?”
  “你很愁钱用吗?”范思辙鄙视望着他,“只是试一下而已。”
  发现这小子居然敢鄙视自己,范闲怒了,喝道:“要拿货,你就先给我份计划书看看!”
  第二十章 兄妹闲叙
  “什么是计划书?”范思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姐姐。
  范若若眨了眨眼睛,解释道:“就是你准备怎么做,很简单的事情。”
  范思辙点点头,从孩童时期起,他就在心中树立了一个宏伟目标,所以才能够以完全不符合所谓纨绔的认真,努力做着这些事情。
  范思辙从小的理想就是:成为第二个富甲天下的叶家!——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鼓励自己的兄长,与那个叶家之间有什么关系。
  ※※※
  有嬷嬷带着范思辙去洗漱去了,花厅里只剩下兄妹二人。范闲沉默着走了出去,若若安静地跟在后面。兄妹二人很有默契地在回廊里行走着,将将要到若若的闺房时,在那泓浅池旁二人停住了脚步。
  若若首先开口:“我知道不应该有阶层之分,只是觉着,如果辙儿真要走那条路,只怕会非常困难。”
  范闲微笑着摇摇头:“有人的社会就有阶层,这个我以前和你说过,不需要强行改变什么。但问题在于,我们可以承认这种事情的存在,但没有必要因为它的存在,而改变我们自己的本心。”
  范若若睁着大眼睛,看着哥哥好奇道:“本心是什么呢?”
  “本心不是那些神棍说的什么道。”范闲拍拍自己胸膛,“只是很简单的字面意思,本心就是……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接着说道:“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怎样度过呢?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我临死的时候我可以骄傲的说:我已经做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没有成功,但我毕竟努力过。”
  范若若眼波流转,盯着范闲的脸,眼中流露出仰慕之色。
  “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范闲尴尬解释道:“是一个叫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人说的。”
  “这名字很古怪……像是海那边的人名。”
  “不错,只是后面那一段我改了一下,毕竟我不是一个崇高的人,眼光只会集中在眼前三年,眼前三里。”
  “所以说……辙儿既然喜欢,那就让他努力去做,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这样才是依本心而行。”范若若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范闲接着他的话说道:“人是要生存的,所以如果能够找到一个养活自己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又是自己的兴趣所在,这就是一种比较理想的生存状态了。”
  “明白了。”范若若笑颜如花绽放。
  范闲笑了笑:“你或许没有注意过思辙在计算时的神情,那种神情让我想到了一句话:认真的人最美丽。”
  范若若噗哧一笑,心想弟弟那副尊容也能称得上美丽?
  范闲正色教训道:“不要笑,在这方面,其实你还真的不如他。至少他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些什么,而你呢?虽然京都的人们都称你是才女,但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呢?诗文之道不是小道,如果真想寄情于此,你就要认真勤力些,不要只是当作消遣。”
  范若若低头受教,内心深处却是一片温暖,心想往年只是停留在信纸上的这种类似于老师学生般的问答,终于变成了现实,这是何等幸福的事情。头顶有月光洒下,经过浅池一映,在廊间墙角泛起淡淡银波,范闲的面容恰好笼在这淡淡清晖之中,本就清美绝尘的面容,愈发显得纤净异常。
  “哥哥才真是美丽。”范若若望着他,低声说着。
  范闲没有听到这句话,想着花厅里的一幕幕,略有些出神,自言自语道:“我希望这个宅子能安静一些,希望柳氏足够聪明,不要让我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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