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这一生习惯了独立强大,便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的性命被旁人拿捏,而她毫无反抗之力,这么多年,为她挺身而出的人实在不多,而今那个人却死在她面前。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光线也黯淡下来,陈帝撕心裂肺的哀嚎仍旧响彻在耳边,这一切却在慢慢离她远去。
流筝只觉得累。
身体仿佛疲惫到了极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她站起,然而她累极至昏暗时刻时,眼前却忽然浮现谢修珩的面容。
她想,她那样欺骗他,明知道他担心什么,却还是将她打晕,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生气。
终归,和她没有关系了。
国师想要她死,是为了救自己心爱之人,楼主想要她死,是为了救自己的姐姐,陈帝想要她死,是为了长生。
她从不想与人结仇,性子又固执,只想要好好活下去,不曾想他们只想要她死。
——除了他。
流筝眼底一热,眼角渐渐盈了泪,她想,她到底是有不甘心的,那样好的一个人,她到底是不能如愿和他在一起了。
眼前闪过一丝银光,流筝看见侍卫们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漠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锋利的长剑。
胸腔下传来刺骨的痛意,汗水顺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滑下,落在眼窝,酸涩刺痛感传来,流筝受不住地闭了闭眼。
眼前彻底昏暗下来,流筝好似陷入了一片茫茫无边的黑雾中,浩瀚得令人心悸,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身上。
……
“流筝!”
眼看着数柄长剑就要刺下,千钧一发时刻,一柄长刀忽然横空而出,斩截下侍卫们手中的剑。
刀剑相抵间,铮然一声,侍卫们手中的长剑被甩飞,柳戚戚眼疾手快踹开要落在流筝身上的一把剑,旋身踢向站在一旁的侍卫。
她落在地面,站稳身子,伸出长臂接过坠下的长刀,持在手中,挡在流筝身前。
剩下的侍卫一时不敢上前,柳戚戚回头看了流筝一眼,见她身上没什么伤口,终于松了口气,旋即抬脚走向眼前留下的人。
刀子很快见了血,处理起这几个人完全不费力,柳戚戚收起刀,慢慢走到陈帝身前。
陈帝受了宋绫书的银针,双眼又被划伤,血流了一地,身上那身明黄色龙袍早已不复从前威严,他狼狈而凄惨地倒在地上,口中只剩哀嚎,仿佛是胸口郁积了一口气咽不下,他尚未完全失去意识。
仅剩一口气,口中喃喃似的唤着:“杀了她……给朕杀了她……”
柳戚戚站在皇帝面前,一时心绪复杂,半晌,才出声唤了句:“陛下。”
皇帝面色僵硬泛青,口中蓦地一口黑血吐出,循着声音挪动着身子,死死抓住柳戚戚的裙摆,“朕……是皇帝,给朕杀了那个女人……朕要活着……”
柳戚戚心绪难平,轻声问了句:“长生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令威仪无边的天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哪怕是死前也要惦记着。
柳戚戚知道他害死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不是位为百姓平忧的明君,但是如今见他这一副模样,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不管如何,他也活不了了。
柳戚戚转身,走到室中央那副冰棺前,看着冰棺中女人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一场闹剧的起源。
柳戚戚扶起流筝,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抱起,经过倒在血泊之中的女人时,脚步不可控制地顿了顿,她偏头看了一眼,心下满是唏嘘。
在来此之前,楼主曾经给她传过消息。
她循着那则消息找到了此处,原以为楼主只是有备无患,没想到到底是出了事,可她到底是来晚了,若是能早来一步,兴许楼主就不会死,只是,谁又知道她是否早已存了死心。
柳戚戚不得而知,得知一切后,她心中本埋怨楼主攻于算计,可这样的女人到最后却为了救自己要杀害的人而死,死之前,到底是给流筝留了退路。
也不知道她死前,在想些什么。
究竟是愧疚,还是不甘。
柳戚戚抱起流筝,踏着血泊和无数尸体向前走去,身后熊熊火焰升起,将一切燃烧殆尽。
至此,筹备了十年的一盘棋局,尘埃落定。
……
谢修珩赶到暗室时,此处已然被升腾而起的熊熊烈火覆盖,火势冲天,带着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气焰。
身后的暗卫看着眼前的火焰,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站在原地默然不语的男人,低声道:“根据消息,流筝姑娘最后留下的踪迹便是在此处。”
魏帝和国师后一步赶到,看到这一幕怔然半晌。
容辞怔怔望着这升起的火焰,仿佛被剥夺了浑身力气,“这里……是我存放绫意尸体的地方。”
魏帝猛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怒意,“你说什么?”
恰在此时,身旁传来一声惊呼,两人尚未反应过来,转头看去,便见方才还站在不远处的谢修珩冲了进去,身旁的暗卫和下属惊了一大跳,忙伸手将他拉住。
“殿下,流筝姑娘不一定在里面!”
“殿下,属下求您为陛下想想,为皇室着想,切勿贸然冲进去!”
谢修珩蓦地偏头,一双黑沉的眸子布满红血丝,冷沉沉道:“为陛下着想?”
他嗓音低沉沙哑,语调带着冰冷刺骨的讽意,下属被惊得一时未能出声。
谢修珩看着眼前的越燃越烈的火海,眼底被火光映得发红,下颚紧紧绷着,脖颈间的青筋盘虬,几乎要冲破皮肉爆出,下属余光瞥到这一处,骤然愣住。
谢修珩仿佛没听到周围传来的声音,抬手动作利索地解下墨氅和玉佩,大氅落地的刹那,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身后下属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容辞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发红,自嘲似地退了两步,“是她……”
魏帝看见他的表情,立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额角因压抑青筋浮现:“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宋绫书,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流筝,只有母蛊死了,流筝才能活下来。”
魏帝一怔,手上的动作松了,“所以……绫意真的在里面?”
他眼睛充血,怒不可遏,几乎是低吼出声:“你方才为什么不说!”
容辞寥寥扯了扯唇,“你若是现在进去,或许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魏帝盯着他半晌,默不作声。
容辞胸口团积着一口气,此刻只想破口而出,他仿佛失去了理智,面上似哭似笑,看着他,“姜烬生,你不是爱她吗?你现在敢进去吗?你敢为她豁出性命吗?”
“你还不知道吧,我为了救绫意,将她的尸体放在冰棺之中封存,因此她这数十年来,依旧是死前的风华姿态,你若现在进去,或许还能见到她当年的模样。”
“但是……”你敢吗?
剩下三个字湮没于唇齿,容辞蓦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毫不犹豫转身,脚步没有丝毫停留,迈步向火海中走去。
火势已经渐渐蔓延开了,滚烫的温度直冲而来,他站在原地,感受着面上传来的灼烧之感。
看着火海将他的身影湮没。
不多时,侍卫们带着水匆匆赶来,站在原地的人少了两个,太子也不见踪影,众人心知肚明,惶惶不安地泼了一桶又一桶水。
……
火势渐渐熄了,里头的一切也渐渐露了出来。
这场大火未能将一切焚烧殆尽,众人都看到地上那一抹明黄,还有旁边的一堆灰烬,侍卫们跪了一地,不敢再抬头看去。
不敢抬头看,那无声无息半跪在前方的太子殿下。
还有不远处那道站在被燃尽的冰棺前的挺拔身影。
这一场大火,终究是带走了一切。
……
第86章 正文完
又是一年梅雨季, 江南烟雾朦胧,诗意纵横。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油纸伞交错相接, 雨点飞溅到地面洼处,带动一圈又一圈涟漪。
人声熙攘,江南柳色酒馆开了铺子。
苏州人皆知, 柳色酒馆的店家素来以酿得一手好酒著称, 酒味飘香十里, 故而每日来此地买酒的人数不胜数, 天尚未明时门外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然而也有不少人来此还有另外的企图心,毕竟当地人都知道,柳色酒馆的两位掌柜, 除了一手技艺出神入化, 容貌也是苏州少有的绝色,甚至比柳巷最美的名妓还要胜上三分。
果然,门开后,从店内走出一道袅娜倩影, 挺拔而不失纤柔。
伙计们招呼着客人入座,有几个常客因与这店家接触的多了, 没什么顾忌地冲屋里忙活的老板娘招了招手, 喊道:“掌柜的, 我们大家伙来你这这么多次, 你不如给个准话, 打算什么时候嫁人啊?”
他身旁的几个男子眼底流露一丝羞赧, 但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闻言也抬头朝里屋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