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国师淡淡勾唇,眼神不离画像中女子的模样。
  他一早就知晓一个道理,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抬手将画像取下,细致而缓慢地平摊在书案上,“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这长生不老之药的最后一味药引在何处?你去禀告他,最后一味药引,这不就来了。”
  “是。”
  守卫听懂他的意思,领命退下,不多时,殿门口便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国师长身玉立,站在书案旁,抬起一旁的毛笔蘸了墨研,一笔一笔细致地描绘画像上女子的模样。
  直到那道脚步声停在他前方不远处。
  “许久不见。”
  低沉熟悉的嗓音响起,带着不露情绪的稳重。
  国师描摹的动作未停,仿佛未听见这句话。
  下一瞬,那道嗓音夹杂着淡淡的嘲讽袭来,“你说,朕是应该唤你国师,还是唤你容大人?”
  “——容辞,你隐身易容隐藏在陈国这么多年,当真是令人惊叹。”
  国师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向来人,嘴角挂着淡淡笑意,“隐藏?”
  “我可从未遮掩自己的身份,若是有人问我是否为大魏人,我定会毫不相瞒告诉他,只是很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人这样问我。”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继续瞒下去了?”
  国师轻笑一声,搁下手中的笔,“我费尽心思下这样大一盘棋,现如今就要收网了,隐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手中刚描摹的画像,与另一副对比,尔后抬眼,看向气势深沉的男人。
  “倒是你,堂堂大魏皇帝,怎么忽然莅临我这寒舍?”
  第80章 宋绫意
  “你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将主意都打到我的人头上了,我若是再不来,岂不是对不起你这一番谋划?”
  容辞手中的动作顿住, 从画像上收回目光,落到前方的人身上。
  当年倜傥英俊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 依旧不改风貌气质, 只是眉目更加深敛, 眼眸更加沉稳深沉。
  容辞慢慢收紧双手, 嘴角的笑意也敛下了,眼底慢慢聚拢起淡淡的怒气。
  “你的人?”
  “姜烬生,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覆在书案的双手渐渐握拳, 他眼神陡然变得锋利, 直直迎上前方男人的双眼,“当初若不是你,她本该是我的妻,为我生儿育女, 哪轮得到你?”
  姜烬生面不改色,只是云淡风轻地扯了扯唇, “原来你还在记挂当年的事。”
  “——这就是你利用我的女儿来报复我的理由?”
  “你的女儿?”容辞缓缓挑眉, 眼底趣味盎然, “先前你可从没将她当做你的女儿对待过, 她留在大魏皇宫整整八年, 你可曾尽过一日父亲的职责?”
  姜烬生眉眼沉下, 嗓音沉沉, 不怒自威:“若非你, 我又怎么可能不识得我的女儿?”
  “当时她已经是我的妻, 是你恬不知耻地再次找上她,你究竟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你这样做,半点也不考虑她的名声了吗?”
  “她的名声?”容辞只觉得好笑,“原来你也知道维护她的名声,也对,堂堂大魏皇帝,自己的皇后与旧情人苟且生下一女,你也硬是忍下这样天大的耻辱,将她囚困在偌大的大魏皇宫,为她养着女儿,说起此事,你倒确实维护她的名声。”
  姜烬生眼底生寒,周身气势彻底冷下来。
  容辞看着他却慢慢笑了,“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口口声声说爱她,维护她的名声,那她跪下求你放过她时,你又为何当做没听见?你为何要生生折断她的翅膀,将她禁锢在人心险恶的红墙砖瓦之内?你明知道她平生最爱自由!”
  姜烬生眉眼沉沉压下,盯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
  容辞似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笑意,“说起此事,流筝的性格倒是与她极像,她平生最渴望自由,只是我当初救下她时,她那样弱小胆怯,生死一瞬都掌握在我手里,只能心甘情愿为我卖命,我可以将她变成任何模样,她讨厌血,讨厌杀生,我便让她去杀人,一次又一次,若是她做得有不好的地方,我就会惩罚她,如此周而复始,惩罚的次数多了,她便能做得很好,一级毙命,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他看着姜烬生眼底的寒意和戾气,心中却畅快无比,仿佛积怨多年的仇恨在此刻一并释出,他仿佛没有感受到眼前男人的怒气,慢慢道:“你怎么会不懂?你最明白这种感受,将一个极其渴望自由的人折断双翅,将她囚于一方之域,看她从最初鲜活的模样渐渐变得麻木,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最明白了,不是吗?”
  姜烬生骤然一拂袖袍,“一派胡言!”
  宽大袖袍掩下他紧紧攥起的双手,青筋紧绷,他冷下眸子,“你便是这么对待她的女儿?”
  容辞面色骤然变了,“她的女儿?这不也是你的女儿?”
  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轻声一笑,“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起初你并不知晓她是你的女儿,毕竟在你心里,我与她多次私相授受,定然越过了男女界限,你一直以为,流筝是我的女儿,所以这么多年来,对她不管不问,冷漠相对。”
  姜烬生看着眼前的男人,忍耐着胸口的怒气,一字一句道:“若非你,流筝早已成为我最受宠爱的女儿,她会是大魏最受荣宠的公主,她会锦衣玉食长大,无所不有,我会将这世间一切珍宝拱手奉给我的女儿,她不会坠入深海,不会被你抓走,不会受尽欺凌和羞辱!”
  一字一句,仿佛从齿关挤出来的泣血之语,姜烬生平缓着不受控制起伏的胸口,冷眼望着眼前的男人,“容辞,你毁了绫意还不够,还要毁了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
  容辞骤然起怒,拂袖将书案上的墨研挥开,上好的墨玉砰然坠地,碎玉四溅间,携裹着他勃然大怒的嗓音中克制不住的嫉妒和愤恨,“但她也是你的女儿!她血脉中流淌着跟你一样的血液!”
  “姜烬生,若非你,绫意和我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会成为我的妻!”
  容辞双手落在书案两边,一双清冷的眸子里被怒意盛满,清俊疏淡的气质被怒气撕碎,彻底消散不见,“姜烬生,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明知道她不爱你,为何要强行将她禁锢在身边?你可知,她每日每夜,都在受何等折磨?”
  “你说你爱她,可你从来不曾听过她的心,你只是爱你自己,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就应该永失所爱,看着自己爱人的孩子面目全非!”
  他的半张面容被面具覆住,另外半张玉面此刻狰狞无比,仿佛从前那个清高的国师,从未存在过。
  姜烬生看着他陌生的一张脸,眼底的怒火渐渐消弭,只留下沉寂后的平静。
  “容辞,”他慢慢道,嗓音平静,“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容辞撑在桌案两侧的双手紧紧捏着实木,薄薄的皮肉下青筋凸显。
  姜烬生看着他的模样,眼底只剩下陌生,“你说我自私自利,明知道绫意不爱我,却还是私心将她禁锢在我身边,这点,我不得不认。”
  初认识宋绫意时,姜烬生不得不承认,那时他平生见过最独特的女子,好似盛期枝头绽放的木槿,鲜花烂漫,美丽坚韧,她有轻而易举俘获一个男人真心的能力,但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平俗的爱情。
  但她那样美丽,那样鲜活,任哪个男人看了,都只想将她禁锢在身边,他想得到她。
  姜烬生从来都知道,宋绫意不喜欢他。但不喜欢又如何?他从小到大便明白一个道理,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只有他有足够的能力,能让他喜欢的人好好待在他身边,这便够了。
  但他没想到,那样的宋绫意,会喜欢上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姜烬生不明白,容辞有什么好?能这样不自量力地抢占她的心。
  他想过让她走,但却不是跟容辞一起走。
  “她不止一遍地祈求过我,让我放她走,以至于到后来,我看到她日渐消瘦下去的脸庞,动了放她自由的念头。”
  姜烬生慢慢诉说着这一切,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底有嘲弄的笑意,“但这个时候,你做了什么呢?”
  他看着容辞微变的面色,冷笑一声:“一介出生低微贫寒的书生,即便榜上有名,也依旧无权无势,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个时候,你应该比我更懂得权利的重要吧?所以,你选择了攀高附贵,往上爬。”
  “于是你攀附丞相,你以为他是看中你的才华,却不知,他器重你,只是因为相府千金看上了你,想要你做那榜下赘婿,为了权利,你最初没有拒绝。”
  容辞握紧手中的画像,手臂隐隐颤动,“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这辈子都不会娶除她之外的女人,这一切不都是你逼我的吗?若非你,我何至于隐忍至此?”
  姜烬生眼底嘲弄,“瞧,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要给自己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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