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流筝垂眸,在心里慢慢理着方才他们这番话中透露的信息。
而后, 她抬眸看向魏太子,慢慢开口:“所以,那日大魏使臣唤我公主, 是因为我与大魏皇后长得很相像?”
她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样子, 只是轻声接着说下去, “我一直很奇怪, 楼主看我的眼神中,分明带着恨意,却在最初救了我, 原来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
“所以她要毁掉我身边的人, 看我痛苦,以此折磨我,所以她将我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让我去刺杀咸阳候府和二皇子的人, 让我刺杀大魏使臣,就是想要我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 只因为我——是大魏的人, 是大魏皇帝的孩子?”
流筝面色很淡, 眼底好似没什么情绪, “她应该觉得, 等我知道这一切真相时, 面上的表情会很有趣吧。”
谢修珩喉结微动, 即刻上前几步, 将身上的墨氅取下, 披在她身上,理了理她的衣襟,低声问她:“怎么出来也不说一声?”
流筝任他动作,抬头看向魏太子,对上他的眼神,平静道:“所以,长生蛊也是她下在我身上的吧?是她觉得这一切折磨还不够,于是才出此下策,还是有别的原因?”
“陈帝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已多年……”流筝低声喃着这句话,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看向谢修珩,扯了扯嘴角,“你说,我们之前便认识,那么,她将这蛊毒种在我身上,也是刻意的?”
“她想看着,陈帝因此对我下手,对吗?”
谢修珩看她恍惚的神色,心中一痛,眸色沉下去,抬手将她搂紧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脑,轻声哄着,“流筝,你刚醒来,身上的伤口还未好全,不要想太多,好吗?”
流筝抬手抓住他的衣袖,嗓音微哑,“所以你先前一次又一次阻止我完成任务,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因为知道你父皇私下在查谈什么,你怕我引起他的注意,怕他对我下手,对吗?”
谢修珩下颚绷得紧紧的,心中突地生出一种她离自己很远的陌生感,他落在她腰间的手收紧,闭了闭眼,“……对。”
流筝也闭了闭眼,嘴角很轻地扯了下,她满心只觉得荒唐,荒唐,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因为恨意耗费十年时间下这么大一盘棋,而她却是最大的那枚棋子。
“那么,这一切只是楼主的手段吗?”流筝压下心中所有升腾而起的情绪,冷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魏太子殿下,请您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楼主所为,还是国师?”
魏太子见她陌生而冷淡的面色,心中一堵,静默了几瞬,才开口道:“……是国师,应当是他出此下策,至于楼主,只是与他共谋罢了。”
“原来如此,”流筝点了点头,面上情绪依旧很平静,魏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得忐忑,摸不出她心中此刻的想法,便只好小心翼翼。
又听流筝开口,“那长生蛊,真的有长生之效?”
魏太子抿了抿唇,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将这一切托出,“长生蛊……自然没有这样大的功效,只是服下它的人,可以百毒不侵,只是……”
“只是,它亦有反作用?”
流筝问:“那这反作用是什么呢?”
魏太子沉默着抬头看她一眼,眼眸很深,“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长生蛊有子母蛊之分,母蛊入体可以保持尸身数十年不腐,暂时维持□□,子蛊入神,可以百毒不侵,但它会一点点腐蚀你的神智、记忆,它会吞噬你过往的所有记忆,在你心智不稳时强行占据你的神智。”
流筝垂眼,想到过往的事情,“所以,在我心智不稳时,会因为它做出一些自己也难以控制的事情。”
她缓缓勾唇,嘴角的笑意很淡很轻,似嘲讽,又似自嘲,“当真是,有手段。”
殿内安静异常,一股疏淡的冷香在室内袅袅升起,恍若抚平表面的平静。
魏太子静默了一瞬,心中忐忑不安,但还是上前一步,眼眸中带着试探:“流筝,当初的事情,我可以慢慢与你解释,有些事情,并非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他的话湮没在流筝偏开的眼神,流筝闭了闭眼,似是终于无法再忍受,抬手攥住谢修珩的手腕,收紧了,“我忽然觉得头有些疼,暂时无法面客。”
谢修珩反手握住她的手,打开她的五指扣住,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嗓音云淡风轻,“无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魏太子视线落在挡在流筝身前的男人身上,被他这副强势的姿态惹得心头一股火,然而他到底是没能踏出那一步。
谢修珩偏头看他一眼,似是意外地扬了扬眉,仿佛没想到他还待在这里,“太子殿下,您方才也听到了,此刻孤有事在身,无法招待您,还望您不要为难。”
“……”
魏太子咬牙,他身份尊贵,先前在大魏何曾受过这种待遇,然而目光落在流筝平静却稍显苍白的面上,他的心仿佛被扎了个窟窿,什么怒气都平息下去了。
罢了,终归是他们对不起她。
他双腿僵在原地半晌,最终讷讷道:““抱歉,流筝……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刚醒过来,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事的时候,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寻你。”
流筝眼神没有转过去,只静静看着手中与她交握的双手,平声道:“不必了,太子殿下此番的目的我方才已听清楚,殿下还是回去吧,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不会随你回大魏。”
“流筝没有姓,只是流筝。”
魏太子下意识想上前几步,与她说什么,然而一抬眼便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沉沉视线,带着默不作声的警告,魏太子咬牙,最后只留了句:
“我不逼你……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他们十多年不曾见面和相处,他还不适应与她说话的方式,只尽可能地软下声线,然而听起来却平白多了僵硬。
魏太子看着不远处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谢修珩低眸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面色,眉心微蹙,“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会?”
流筝摇头,“已经不疼了……我方才只是故意那样说,我暂时不想见他。”
谢修珩抬手帮她理了理额边碎发,对上她抬起的眼神,冷清中带着些茫然,他心底仿佛被捶了一拳,不由自主软下来,眸中也带了心疼。
谢修珩伏低身子,与她额头相触,对上她的眼神,温声道:“流筝,你方才那句话说的很对,你就是你,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姓氏后面的附庸,若你不想随他们离开,便当做他们不存在好了。”
流筝安静垂眼,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他:“奚奴呢?他没事吧?”
谢修珩淡声道:“他没事,只是受了些外伤。”
流筝皱眉,眼中带了些不赞同,何止受了些外伤?
她想到昏睡前与他说过的话,盯着他,“你不会又惩罚他了吧?”
谢修珩云淡风轻道:“自作主张,护主不力,难道不该罚?”
流筝皱着眉,不轻不重睨他一眼,“我昏睡过去前,让你答应了我什么?”
谢修珩眨了眨眼,面色无辜:“流筝,我只是答应你不怪他,但没说不罚他。”
他眸色深邃,但嗓音能听出来柔和之意:“若是不罚他,他日后再犯怎么办?”
“你放心,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流筝叹了口气,不再管他了,随他去。
她想到方才两人的对话,抬头认真地望着他:“关于长生蛊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谢修珩低眸,眼眸微深:“全部。”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流筝眼睫微颤,攥着他衣袖的手微微收紧,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抬头回应,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侍卫走了进来。
“殿下,殿外有一女子求见。”
谢修珩眼眸微眯,“什么身份?”
“她说……她姓宋,除此之外,她还说,流筝姑娘如今应该希望从她那里得知真相。”
流筝手指一顿,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她抬头,对上谢修珩关询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目光定了定,“我要见她。”
谢修珩没有多问,“让她进来。”
他抬手将流筝身上的墨氅系好,指腹抚过她的额头,在上面落下一吻,“我就在外间不远处,你若有事,唤我一声便好。”
流筝点头,回了他一个很淡的笑:“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再受伤了。”
谢修珩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流筝始料未及,感受到钳住自己的双臂极紧,她从这动作中窥得他心中的几分不安,便没有开口,静静埋进他怀中。
她闭上眼,周遭尽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疏淡的冷香,将她心中的慌乱和不安一瞬间尽数抚平。
流筝没有睁眼,静静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谢修珩,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好像每次你在我身边时,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