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太叔公自认家里是村里难得的书香门第,他在村小学当老师,儿子在乡中学当主任,小孙子跟谷翘差不多大,如今在省会读大专。太叔公相信自家一代比一代高,到自己孙子必是一大学老师。娄德裕这种人也不过短暂地发了一下迹,也没个孩子跟他姓,混得连个一般乡下男人都不如,真不知道他以前一天天的嘚瑟个什么劲。不过这次欠债教育了德裕,不再像以前一样目中无人了。也不知道怎么把这毛病传给了他闺女。
  太叔公在村小当老师的当儿,就很看不上娄德裕,娄德裕当年没少挨他的戒尺。后来谷翘上小学,太叔公依然在村小当老师,谷翘也不是个什么文静的好孩子,他的小孙子不过说了谷翘家几句传言,就被谷翘一巴掌给推搡倒了,他让谷翘伸出小手等着被打,结果谷翘愣是跑了。这样的一个孩子,三岁看到老,没考上大学完全在他老人家的意料之中。至于娄德裕,以前发迹的时候不肯出钱重修谷家祠堂,大叔公更是对他的德行不抱任何期待,后来娄德裕欠下了高额债务,完全印证了他对娄德裕的猜想。
  太叔公从村头转到村尾,等日头高了,他正准备往回走回家吃饺子,正看见一挺高的打扮得跟演电影一样的年轻人。因他的打扮气质和乡民不太一样,引起了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还有抽旱烟男人的围观。太叔公听见这年轻人问一留着鼻涕泡的小男孩子娄德裕家在哪儿。小男孩儿拿了年轻人给他的巧克力,跑在前面给这年轻人带路。
  男孩子边跑边啃巧克力边说话:“前面那五间红砖大瓦房就是他家!”
  太叔公心里琢磨,外乡人?来找娄德裕的?不会是娄德裕不改悔又欠下债了吧!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又得来麻烦他老人家了。太叔公拄着拐杖又往谷翘家奔。
  谷翘的寻呼机昨天坏了,她开始以为是电池的问题,结果换了新电池,呼机也是空白屏。在回家之前,她特意将一些常用句加密成了数字,用于和骆培因非及时沟通。但现在她的呼机坏了。初五这天,谷翘随便扎了一下头发,穿着棉袄围着围巾戴着套袖揣着口袋就去了大队部,她没跟家里人说是给骆培因打电话。
  谷翘并不准备告诉家里人她和骆培因的关系,家里人并不了解他,知道的只有他是堂姨的继子,此时在国外读书。就凭这些有限的信息,让家人相信他是个靠谱的人简直不可能。除了加深家里人对她的担心,并不会有别的收获。等她赚到足够的钱,她相信不用对家里人解释,家里人也不会觉得她被谁骗了。
  她给骆培因的呼机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到回音。“我的寻呼机坏了,还没修好。”这几个字无法翻译成数字传到一个数显寻呼机上。要是骆培因拿的是个汉显寻呼机也好,起码能将留言转化为汉字。可是他现在都在国外,有什么必要拥有一个汉显寻呼机呢?
  她最后拨通了堂姨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骆老四,骆老四听到谷翘的声音,马上介绍他过年都有什么娱乐活动,根本不给谷翘问话的余地,等骆老四交待完他过年的所有快乐,听到谷翘问起骆培因,他才不怎么高兴地告诉谷翘,他的二哥并不在家,可能是去上海了吧。骆老四问谷翘还要跟他妈妈通话吗,谷翘说不用了。
  挂掉骆家的电话,谷翘拨通了彭州的大哥大。
  大哥大果然比呼机贵得有道理,电话刚拨过去,谷翘就听到了彭州的声音,根本不用像呼机那样转好几道弯才能联系到人。彭州没想到是谷翘给他打电话:“小谷?”
  “到二连浩特的那笔生意,我跟你做。”现在赚钱还是太慢了。要想赚到快钱,还是得做边贸生意。
  “你总算想通了,我一直等你的信呢。我跟你说,不用害怕,去二连浩特多找几个人跟车,不会被人劫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钱还是我出大头,要是不保险,我也不敢做啊。我的全部身家都要搁这里头。你能弄多少货?”
  “你有多少本金?”
  “看你能弄到多少货?越多越好!我可以跟哥们借钱周转一下。咱们这次去这么一趟,做少不如做多!”
  “我再仔细算一下,等我明天给你回消息。”之前在大红门长跟她合作的那两家作坊搬回浙江了,好像是去了个叫海宁的地方,说是那里做皮夹克加工的也很多,那里家乡人多,有个照应。把这两家刨除去,她能低预付收来的货就得打个折扣。
  “你说话算话,别反悔。我跟你说,这单生意要是能做成,顶你累死累活赚半年的。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挂掉电话,谷翘又抓起电话呼骆培因的号码,还是没回复。房间里火不旺,谷翘攥着话机的手都给冻红了。
  “翘儿,给谁打电话呢?打了这么长时间?是在城里谈恋爱了?跟婶儿说说,这小伙子咋样。”
  “婶子,你们家今天吃啥馅儿的饺子?”
  “白菜猪肉的。翘儿,你要是没对象,我给你介绍一个,不是别人,就是我外甥。他爹在村里开了个家具厂,赚的钱可不老少了。我跟你说,我这外甥可不比城里的小伙子差。现在村里有钱人也多了,你知道天津有个村儿吗?叫啥来着,那个村的首富见天上报纸电视,我离着这么远都能在电视上看见。”
  “您忙吧,我走了。”
  谷翘抄着口袋出了大队部,她今天要去趟县里把呼机修一下。她倒不担心骆培因会出什么事,但她不想他联系不到她着急。等这次去二连浩特赚了钱,她一定给家里安部电话,以后她和家里人联系也方便。
  这么想着,她将冻红的手抄在口袋里踩着厚棉鞋快步往家走。
  冒着鼻涕泡的小男孩还没吃完巧克力就冲着谷家喊:“娄大伯,你家来客人了!”
  娄德裕正在客厅里招呼他的三嫂。在乡下,谷翘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着娄德裕的债渐渐还上,在村邻间的名誉渐渐好转起来。乡里都知道老谷家有个大女儿长得好看能干,年刚过,娄德裕的三嫂就登门要给谷翘介绍对象。
  娄德裕小时候没少挨他三哥的打,家里兄弟多,而粮食少,他作为家里最小的向来吃的粮食还不如挨的打多。他对他的三哥三嫂向来没什么好脸色。这次听到三嫂子介绍的人,娄德裕马上冷哼一声:“我们家不是拾破烂的。你说的那人我还真认识,正脸长得跟后脑勺似的。这么一个人介绍给我们家孩子,你安的是哪门子心?”
  “你这是什么话?人家爸妈都是粮食局的,男孩子自己也是吃公粮的,一般人还看不上呢。长的是不怎么好看,可男的好看能当饭吃?”
  “我们家不缺一口饭吃!不过这个点儿你要再不回去,我三哥就未必给你留饭了,他打小眼里除了饭就没别人。”
  “你……”
  娄德裕正要把三嫂子送走,听到家里来人,忙不迭就从屋里走了出去,结果这次来的人比三嫂子还要讨厌。
  他把人从头看到脚,又把人从脚看到头,确定眼前就是三婚老头的儿子。
  最终是三婚老头的儿子先说的话:“娄叔叔。”
  娄德裕把这三个字在心里转了一个弯,不叫姨夫,叫娄叔叔?这是哪门子的称呼?
  三嫂子跟着走了出来,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看:“德裕,这小伙子是谁啊?”
  娄德裕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亲戚。”
  “亲戚?我怎么不认识?”
  第69章
  ◎体验生活◎
  谷翘快要进门前正好遇上太叔公,这回她不像出门前那样急,看见太叔公就打了招呼。
  太叔公仿佛得见谷翘复明那般惊喜,狠狠答应了一声。
  “你爸是不是又欠人钱了?有人找上门来了。”
  “不可能吧。谁来我家了?”
  “一个年轻小伙子,大高个儿,穿一灰大衣,说一口普通话,瞅着就不像咱么这儿的人。大过年的,不为讨债,谁大老远来你们家呀。你爸,不是我说,怎么还没从上回的事里得到教训?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命里没那个财,强求不得。”
  谷翘顾不上反驳太叔公后面那句话,踩着厚棉鞋直往家里奔。她走到家门口,扭头对着拄拐赶来的太叔公说:“您回家休息吧!我们家里的事儿您就甭掺和了!”
  刚进院门口,谷翘的厚棉鞋就蹭在地面不走了。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这张脸过于熟悉,且与他所处的背景完全不搭。在这幕之前,她甚至无法想象这场面。她看着他的脸仿佛在梦里,但她的目光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鞋和裤脚上的泥,她意识到这是真的。她的脑子里冒出好多个问号:他为什么来找她?他坐十几个小时火车来找她,火车站又没车直达他们家,到底是怎么来的?
  四目相对,落到骆培因眼里的谷翘就是这么一个形象:踩着笨重的厚棉鞋、穿着蓝棉袄戴着套袖,大把头发扎在一起。
  谷翘也在凝望之后将目光转回了自己,谷翘除了过年这天小小打扮了一下,其余时间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骆培因也穿得随意,但和她的随意是两码事。谷翘突然有了一种想把自己藏起来换身衣服的冲动,但她抑制住了这种冲动,摘了套袖,笑着叫了声:“表哥!”有娄德裕在,她压抑住了自己嗓子里的惊喜。她没问骆培因为什么来,她隐约知道,但不准备让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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