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骆培因给百灵点了一杯威士忌,不加冰。谷翘听到骆培因介绍她,说她是他的表妹。
从语气上看,谷翘觉得骆培因和百灵几乎可以算得上熟。这两人中文说得好好的,不知怎么骆培因跟百灵突然说起了英语。他语速太快,以谷翘目前的英语水平并没有听清。
但是骆培因很快转回了中文,他对谷翘说:“把你的纸笔给我。”
谷翘没想骆培因怎么知道她随身带纸笔的,她听到后马上掏出来她的卡片和原子笔。
骆培因俯身写了一串数字:“吃完直接在门口打车,到家后呼一下我的号码,让我去确认一下你到家了。”
百灵在一旁笑道:“一个会限制饮酒和回家时间的表哥可不招人待见……”
但骆培因好像并不介意做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表哥。
谷翘看着纸条上的数字发呆,百灵看着骆培因的背影又看看谷翘的巧克力奶,用中文问谷翘:“我可以坐这儿吗?”
谷翘笑着说:“当然可以。”
百灵中文很好,所以谷翘很快了解到她是法国人,在巴黎读大学,第二外语是中文,对现在的中国很感兴趣。她正在给现在从事艺术的年轻人拍纪录片。百灵熟练地点起一支烟,喷起烟雾来。她夸谷翘长得很漂亮,像是鲁本斯画里的女孩子,不过真人总比画里的人更生动。
谷翘不知道鲁本斯,但她把这夸奖照单全收,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你什么时候和……我表哥认识的?”
“一年前。”百灵喝着今天骆培因请他的威士忌,“我问他能不能请我喝一杯威士忌。然后他也只请我喝了杯威士忌,好像我真是没钱买酒。”说到这儿,百灵摇着头微笑,“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的表哥是这方面的高手,尤其是对待女孩子。”
“他并不是这样的人。”谷翘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骆培因并不准确,不过一个外国人中国话说到这种地步真是很难得,竟然还知道这种俗语。
百灵听到谷翘否认马上笑了,她对谷翘说:“他在你眼里,可能只是一个管太多惹人烦的表哥。这样的表哥不会引发任何想象力。你是不是很怕你的表哥?”她像谷翘这样大的时候,最反感别人限制她。百灵发现谷翘在她表哥走前走后完全不一样,走之前她缩在一个大夹克里,话很少,有限的字眼都在表示对他表哥的同意,而等他走了,她脸上的表情马上活泛起来,整个人显得十分生动。
不过很快百灵有了新的发现,相比怕,说这个中国姑娘崇拜她的表哥更合适。他控制着整个乐队的节奏,但是当主唱失控,偏离他预设的节奏时,他又主动调整,使这种偏离表现得像之前设计好的那样。
谷翘的眼睛一直盯着骆培因。他是这个舞台上最安静的人,主唱和吉他一直移动就不必说了,连鼓手的身体激动时都有大规模的律动,别人的表情大开大合,但他连脸上的表情都鲜少变化。
但谷翘和百灵想的完全两样,她完全看不出骆培因在这场表演中有什么特殊贡献。她看他的时候,一半时间在想他没了夹克衫,应该不会很冷吧。此外,她只注意到主唱穿的牛仔裤,那款破洞牛仔裤一点儿都不宽松,和她卖的实在不像。她觉得这个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长发青年应该穿一条更宽松一点儿的,就像她卖的那款一样。
第30章
◎拉扯◎
谷翘把自己的爆米花和薯条分享给百灵,百灵笑着摇摇头,她的夹克衫褪到一半,手指夹着香烟吸。
百灵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她很同情面前只能喝巧克力奶的姑娘:“你想喝什么?我请你。我不会告诉你表哥。”
“谢谢,不过我不喝酒。”百灵请她喝酒当然是看在骆培因的份上,这便宜谷翘就不占了。
百灵笑得很开怀,打趣道:“你可真是个听表哥话的好孩子。”
“我并不比你小多少,我只是今天不想喝酒。”
百灵拿香烟在烟灰缸里顿了顿,拿起相机拍照,她站起来又坐下。
百灵问谷翘:“我拍了许多照片,台上你表哥的表情好像都差不多。”舞台是能激起人的表现欲的,那些即使台下腼腆内向的人,到了舞台上,也可能爆发出疯狂热情的一面。但骆培因是个例外。骆培因看起来太平静了,以至不了解的人猜不出这令人狂躁迷幻的编曲是他负责的。在他退出乐队之前,乐队编曲都是骆培因的活儿。他比他看起来更骄傲强硬,当主唱拿着他的作品对着骆培因描述,他想要一个相对抒情忧郁的风格,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样截然相反。一个人强硬到一定地步,即使是错的,人们也会怀疑他是不是是正确的,何况这个也不分对错。
后来骆培因退出乐队,完全在百灵的意料之内,因为他不享受台前的灯光,也不习惯当众宣泄自己的情绪,他适合在台下以他现在台上的表情欣赏他的成果。
百灵问谷翘:“你表哥在家庭里也是这样吗?越是没什么表情的人越能激发人的想象,这也许就是你们中国画的留白。”
谷翘没说话,百灵就制止了她:“现在先不要告诉我答案,我要自己去了解。亲人的描述总是能破坏一切想象。”
谷翘看着台上的骆培因,没忍住问:“这想象是哪方面的呢?”她并不觉得自己比百灵更了解骆培因,她看着台上的骆培因,实在想象不出他像主唱那样沉浸陶醉的样子,他演出时好像眼里只有键盘。她想的更多是,他的夹克穿在她身上,他只穿着一件单衣,如果他能够像其他人那样一直动,哪怕只是激动,也能增加些热量吧。
百灵看看面前这个发育成熟的女孩子,再看看她的巧克力奶、爆米花和薯条,吐出一圈烟雾,笑着说:“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她还不知道一个不喝酒的十八岁中国女孩子接受程度是怎样的。
谷翘把薯条送进自己嘴里:“我暂时还不考虑这种事。”此时她的耳朵已经能单拣出乐队里骆培因负责的部分。
百灵噗嗤一笑:“那你现在考虑什么呢?”
谷翘觉得说“挣钱”或许有些粗俗,虽然最直接最准确,于是她换了另一个词:“前途。”
百灵请谷翘解释得更为通俗一点,她的中文虽然足够流利,但遇到一些大词儿,总是摸不准。
于是谷翘更为具体地解释了她的前途,她现在在卖衣服。她给百灵展示了一下她正在卖的裤子,又问:“马上就要冬天了,我想置办些冬装,可以给我一些建议吗?”她需要一些意见,来调整她自己的进货单。
百灵有些惊讶:“你现在已经工作了?”
谷翘笑:“难道不像吗?”
谷翘努力往自己肚子里塞爆米花和薯条这些能增加热量的东西,很快这些东西就都见底了。吃完所有东西,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笑着对百灵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潇洒的姑娘,今天遇见你很开心,谢谢你陪我说了那么多话。”她伸出手和百灵握,百灵看她这么一本正经,笑着同她回握。
谷翘找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说已经记在骆培因的账上了。他在这里表演,跑不了,所以可以记账。谷翘说她现在就结,服务员也没拒绝,直接把骆培因请百灵喝的威士忌也同谷翘的爆米花薯条算在了一起。
谷翘听到账单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服务员一项项地给她报账。每个价格她听了都很惊奇,简直和敲诈无异了,这个可比她卖衣服暴利多了。这桶爆米花的价格可以直接她们村里爆满满一大麻袋了,以前在家里一毛钱的爆米花就够她和妹妹们吃上半天。她在还价无果后结了账,包括骆培因请百灵的威士忌。她从包里搜罗出她今天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把十块一块一毛的票子一张张数给服务员。递给服务员的时候,钱的温度还停留在她手上,她很留恋这感觉。
钱的温热让谷翘感觉到一股难违的温暖,现在这股温暖暂时消失了。她跟服务员要票据,服务员很莫名地看着她,于是她坚持要看到服务员销掉之前记在骆培因名下的账。最后不放心,她还特意写了个纸条:“账已结清,不必再结”,塞在夹克口袋里。
她麻利地把身上不合身的夹克脱下来交给百灵:“请你把这件夹克交给我表哥,并且帮我告诉他,今晚我在这里很开心。”
刚出酒吧,深秋的风就往谷翘的长袖t恤里灌,她回头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简直跟抢钱一样,没挣到大钱前她是不会再来了。
她向着公交车站跑去,只要跑得足够快,就感觉不到冷了。谷翘从来没像今天跑得这么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正好她等的公交车停下,赶在公交车关门前,她跳了上去。车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从里面看城市的夜景并不太真切,谷翘用手把水雾抹去,努力把这个城市看得清楚些。虽然今天挣的钱又有许多离她而去了,但以后她还会有许多机会,她会在这里站住脚的。想到这儿,她对着玻璃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