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叫谷翘?‘五谷丰登’的谷,‘翘足而待’的翘?”
  “对!”谷翘还用半秒钟思考了一下,确认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这女孩子成语词汇量可够丰富的,她自我介绍的时候一般都不会想到用两个成语。
  周知宁自我介绍道:“我叫周知宁,周和宁都是我爸妈的姓氏。”
  “我知道。”
  没见过就知道她的名字?周知宁问谷翘:“你是喜欢我爸的书吗?”他父亲的一篇散文里就写过她以前的趣事。
  谷翘不知道周知宁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她对周瓒的书没什么印象了,当然不讨厌,但是也够不上喜欢。不过当面说不喜欢人家父亲的书不是很好,再说人家又帮了自己,她脱口而出:“挺喜欢的。”
  “那你最喜欢他哪一篇文章?“每当有人当面对她表示喜欢她爸的书时,她总是要追问这一句,以此为她父亲检验出真假读者。
  最喜欢哪一篇?最喜欢哪一篇?谷翘一篇都想不起来了,只好说:“我都喜欢。”难道这女孩子没有听出她是在客套吗?又不是她上赶着说多么喜欢她爸爸,为什么要如此追问?说不出来,双方不都尴尬吗?
  “总有最喜欢的吧。”周知宁觉得说都喜欢其实就是在客套。
  谷翘终于从头脑里搜罗出点儿书的遗迹出来,她对周知宁说:“我最喜欢他写桑树的那篇。”
  “哦。”周知宁认定谷翘在撒谎,他父亲从没写过桑树。她因此判定谷翘不真诚,不喜欢就不喜欢,实话实说就行了,干嘛非得假装自己喜欢呢?她见过一些人,为了巴结他爸爸,虽然从没看过她爸的书,但嘴上总是说多么喜欢。
  搁往常,发现对方如此不真诚,她就不愿浪费时间聊天了。但因为对方是“谷翘”,写过感谢信,被骆培因硬送回家,她决定再和谷翘聊会儿。通过聊天,周知宁了解到谷翘今年十八岁,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等过几天就去z大总务部做后勤。周知宁猜谷翘这份工作肯定是托了谷阿姨或者骆家的关系。周知宁本人更欣赏自食其力的人,对此不置可否。
  等谷翘做好了咖啡,要送到客厅,周知宁才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封给小骆哥的感谢信是你写的?”确实是同名同姓,但为什么在同一屋檐下还要写感谢信?
  谷翘听到这话,心想怎么全世界都看到了她的感谢信?这样的话娄德裕也应该能看到吧。要不她这运气着实有一点背。
  谷翘想到堂姨说周知宁和表哥关系很好,这么好的关系她就算不承认,表哥也会告诉她的。与其撒谎被揭穿,倒不如直接认了。于是谷翘点了点头。
  “你住在这里,要想感谢,当面感谢他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舍近求远写感谢信?”
  谷翘觉出这女孩子对自己不是很欣赏,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对着不怎么欣赏自己的人,说出自己的遭遇就跟诉苦一样,她才不跟人诉苦。她又把之前对骆培因说过的话说了一遍,无非是她当时不知道骆培因是她表哥,但因为不能当面说声谢谢,她非常遗憾,只能写感谢信表达自己的谢意。
  谷翘说得太过流利又太过绘声绘色,反而降低了周知宁对她的信任度。周知宁觉得这个女孩子简直可以去做演员,校话剧社最会演的女主角都没她演得这么声情并茂。要不是她是学新闻的,她都要被谷翘的眼睛给骗了。谷翘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说话,仿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虽然周知宁只读了一年新闻,但她早知道一个事件当事人叙述心路时一个磕巴都不打,连口头语都很少,几乎可以把话转成书面语言,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在编瞎话。
  周知宁判定,谷翘给报上写感谢信感谢骆培因,就跟说喜欢她爸爸的书一样,都是一种讨好。信的内容未必像她写得那样。
  “那小骆哥知道你写了这封信吗?”
  “知道,但是他很不开心。像他这么低调的人,被这么高调地表扬,只觉得尴尬。我现在也有些后悔。”谷翘因为不想周知宁在今晚提起感谢信的事,考虑到这两个人关系很好,又说,“我想他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起这封信,以免再次尴尬,你作为他的朋友我想你能够感同身受。所以你能当没看到吗?来客厅吧,咖啡好啦!”
  周知宁这次完全相信了谷翘的话:“我之前就猜小骆哥根本不会喜欢这封信,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但是这种事以后就别做了,小骆哥喜欢那种有自己坚持的人,他从来都看不上谄媚讨好那一套。”
  谷翘只听到了周知宁前半句话,就端着咖啡出了厨房。等到周知宁说完她要说的话,谷翘已经不见了。
  直到吃晚饭,也没谁提到这封感谢信的事。到了饭点儿,骆培因才带着他点的菜回来。
  饭间,周知宁对骆培因说:“小骆哥,下次我来你不用这么麻烦了。”
  “嗯?”骆培因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
  “谷阿姨说,你平常都不管厨房的事,今天特地为我们来去馆子叫的菜。”
  “别客气。别的客人来也一样。”
  周知宁本来还有许多别的话要说,被骆培因这么一堵,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知道骆培因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还是掩饰。
  骆太太心里怪骆培因说话不够周全。平常挺体面一人,怎么这么说话,简直让人下不来台。请别人来做客,说是特意准备,不管真假,总是体现的一份心意。偏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教训。
  骆太太笑着说:“知宁不是喜欢清蒸鱼吗?尝尝今天谷翘做的这鱼。”
  骆老四抢先说:“我表姐厨艺越来越好。做的菜都快赶上饭店厨子了,我看二哥只吃她做的菜,馆子里点的菜都不怎么碰。连奶奶做的菜都没有那么合二哥胃口。”
  骆老四话一说完,桌上有一半的人都嫌他这话多余。被母亲瞪了一眼,他心里嘟囔了一句开始低头吃饭。
  宁老师感叹:“小姑娘很能干嘛。”
  骆太太觉得这句夸奖别有深意,老四这孩子可真是不会说话,拿谷翘和连奶奶比较,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拿外甥女当保姆;更有心眼脏的,还以为她把外甥女放眼前,是为了和继子亲上加亲呢。
  骆太太正要往回找补,就听谷翘笑着反驳骆老四道:“表弟,我知道你本意是想夸我。可你曲解表哥的意思了,明明是表哥觉得馆子里的菜更好,要把好菜留给客人吃。”
  骆培因抬头看谷翘,就看见她在笑。四目交汇,谷翘脸上又换上了另一种笑,一种会意的笑,好像在说你放心,我理解你的意思。她觉得表哥辛辛苦苦花钱买回来的菜,被骆老四说不如自己做的,又扯上和他相处多年的连奶奶,连奶奶也不如自己,应该不会太开心。她当然觉得自己的菜做得不错,但和大馆子的名厨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吧。
  听谷翘这么说,骆太太便收回了自己要说的话。她觉得谷翘这番找补挺好,又好在骆培因没有反驳,弥补了一下他刚才说话太直造成的尴尬。
  一餐饭吃完,谷翘正准备收拾餐桌刷碗,这么多天,她已经习惯了饭后没人帮忙清理。
  她正在收拾碗碟,看见另一只手伸向了桌上的盘子,那只手很大,手指很长,这双手如果在饭店里端菜,一定端得很稳。
  “你去歇着吧,今天我来。”骆培因说这话的时候也没看谷翘。
  谷翘站在那儿,她想说谢谢,没说出口,因为收拾餐桌并不是她分内的职责,虽然长期以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又想说表哥你能行吗,但事实证明表哥在这方面也没有那么无用。她最后说:“我和你一起吧。”
  所有碗碟放在水池里,谷翘打开水龙头准备刷碗,流水冲在她手上,后来是水之外的东西碰到了她的手,她马上缩了回来。
  骆培因对谷翘说:“今天我来刷碗。”他说这话,好像之前一直是他们轮流刷,今天轮到他。谷翘想,昨天表哥不提刷碗,大概是觉得还没轮到他。
  谷翘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接受了他的提议。她告诉骆培因洗洁精在哪儿,怎么刷碗会更干净。
  “你不会觉得我这都不会吧。“
  谷翘想了想说:“再聪明的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吧。”
  她站在厨房边,看着骆培因刷碗,他的衬衫撸到手肘,仿佛在布局什么大事,她像是自言自语:“好像表哥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事情诶。”
  这句话还是被骆培因听到了,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会难听话。
  “你出去吧。”
  “一个人刷碗会挺寂寞吧,我可以站在一边跟你聊天。”
  就这么十来分钟,寂寞什么,但骆培因没这么说,他问谷翘:“你刷碗会寂寞?”
  “也还好。”细想起来,寂寞跟刷碗没什么关系,只是别人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客厅里,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厨房刷碗,会有点寂寞。
  谷翘马上驱走了心里突如其来的一点伤感,她笑着对骆培因说:“表哥,我有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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