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奈花衬衫身量不够,虽然动作足够凶狠,还是没扯下少年的耳机,反倒是少年自己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他低头对着花衬衫说:“这才看出来,眼神够差劲的。别划人家包了,多练几年眼神,再出来做贼吧!”
  谷翘没想到他会直接替自己认了,另外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几乎全车人都听到了花衬衫是个贼。
  花衬衫手里有刀,谷翘正要提醒少年小心,只听啊的一声,花衬衫半跪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售票员开始报站,到站下车,她再看那少年,他已经挤到车门口,扒着车门跳了下去。赶在关门前,刚被绊倒的花衬衫也跳到了外面。
  车上一下子变得很挤,涌进来的人群挡住了谷翘的视线。她看不见窗外的建筑,只看见一个个的人。
  谷翘心里一直想着少年到底有没有被花衬衫追上,连车上有人谈论解冻民族资产的事儿都没听见。
  一刚上车的老太太跟另一个老太太说,她老伴去年取出来的退休金都给了一个五十岁的男的,作为去花旗银行解冻民族资产的启动资金,说是几百块钱能变几万,结果现在分毛不见,那个男的现在也看不见了,现在她老伴都气病了。
  下了公交车,谷翘心里还在想着那少年的事儿。她走了几百米,才走到针鼻儿胡同。陈伯伯住在胡同最里面的一个大杂院。
  据娄德裕说,他和老陈是发小。因着老陈比德裕大,谷翘便称老陈为陈伯伯。小时候陈伯伯掉河里,德裕救过陈伯伯的命。后来陈伯伯去当兵,退伍了现在给领导开车。
  谷翘以为陈伯伯跟自己家一样是独门独院,结果到了才知道,院里住着好几户人家。
  谷翘拎着口袋背着包进了大院,她一说陈伯伯的名字,一个老大妈就把她引进了西北角的门洞子:“他陈大妈,来客了。”
  陈家在院子西北角有两间半房,厨房单独在外面。谷翘上次见陈大妈还是好多年前她和陈伯伯一起回老家的时候。彼此现在凭脸都认不出对方,不过当谷翘自我介绍是娄德裕的大女儿时,陈大妈虽然摸不准谷翘为什么来自己家里,还是热情地把她迎进了门。
  陈伯伯陈大妈有俩孩子,大儿子等暑假开学马上就升大三;小女儿在旅游中专读书,明年就毕业。陈大妈很为自己这俩孩子得意,小女儿是出了名的漂亮,而大儿子从小就次次考试考第一,高中更是进了最好的大学。
  陈大妈是眼见娄德裕一天天发起来的,去年德裕来的时候给老陈带了两条云烟还有一箱好酒。老陈不是领导,平时几乎没人送他这么贵的礼物,他见了德裕送的礼物很感动,到底是兄弟。老哥俩喝着喝着就上头了,德裕就提到了结亲的事,你有儿子,我有女儿,咱们两家两好并一好,干脆结了亲家。娄德裕说自己大女儿如何聪明成绩好,配陈家大小子也不差。老陈喝了酒也是晕乎,直说好好好。
  陈大妈跟老陈之前没红过脸,可知道了老陈酒醉后跟娄德裕的约定,当即就数落起老陈来:“咱们家儿子心气儿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给他定一个乡下丫头,他能乐意吗?他不乐意,你不就把德裕给得罪了。喝了几斤狗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什么话都往外秃噜。”老陈也暗悔自己酒后失言,现在不是以前了,老子的话儿子未必肯听,他只盼着德裕醒了酒把这门亲事给忘了。老陈心里后悔,不过嘴上反抓住陈大妈话里的毛病,“乡下人怎么了,他老子我就是乡下人,做人不能忘本!”
  陈大妈见到谷翘,不由得就想起了这门亲事。
  “可真好,城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东西,带这么多东西来,辛苦了吧。歇一歇,大妈给你做炸酱面。”陈大妈赞赏着谷翘带来的东西,没忘问她最关心的问题,“我记得你今年是上高三吧。高考考得怎么样?”娄德裕去年来的时候,说自己大女儿上高二,今年应该是高中毕业了。
  “大妈,我不上学了。”
  在谷翘所在的地区,预考制度要到1990年才取消,但谷翘偏偏早了一年参加高考。七月份高考,预考在五月举行,只有通过预选考试的学生才能拿到高考资格。预考的前一天,街坊来学校里找谷翘,说她妈在家里病倒了。回家的时候,谷翘还想着,明天她要起个大早骑车去学校参加考试。她之前总听娄德裕讲谁谁谁做买卖发家致富的事,并不认为考大学是自己唯一的路。而且县中每年本科加大专的录取人数也就十几个,这里面还有一多半是复读生。她的排名虽然听上去很不错,但就算参加高考,连专科也未必能考上。不过学了这么多年,不亲自去考场上试一试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但是谷翘回到家听到她爸欠的债,看到狼藉空旷的家,再看看她病倒的妈妈和年幼妹妹,根本没精力再想考试的事。而且她准备骑去县中的自行车,现在也被债主搬走了。
  现在是八月份,高考早已结束,录取榜单大概下来了,但这都跟谷翘没关系。
  陈大妈听说谷翘现在不上学了,一张脸的变化很是丰富。
  但是谷翘并没去注意陈大妈脸上的表情,听到娄德裕最后一次来陈家是在去年夏天,她的心凉了一大半。娄德裕到底去哪儿了呢?
  第3章
  ◎不被欢迎的客人◎
  晚饭是炸酱面,小碗干炸,四样菜码,陈大妈抻的面条很筋道。为招呼客人,陈大妈还特意去街口副食店买了猪头肉,又用面糊裹着炸了小黄鱼。
  晚饭前,谷翘就见到了陈大妈的一儿一女,儿子叫陈晖,女儿叫陈晴。谷翘已经从陈大妈嘴里听说陈晖学习多好,陈晖的校徽印证了陈大妈说的,校徽上的大学连他们村的村民都知道。陈晖见着谷翘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他以前听过一嘴结亲的事,那当然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见到谷翘的第一眼,陈晖不知怎么想起了小时候画报上开拖拉机的姑娘,但马上就九十年代了,现在不流行这一路的美。谷翘穿一件鲜黄色的娃娃领衬衫,浓黑的头发把额头压得很低,白净的脸上自带两坨腮红,虽然整个人看起来瘦瘦的一条儿,但气色看起来太过健康饱满了,饱满得有些乡土气。嗓音也清清亮亮,叫人的时候直接往人脸上盯,绝无任何婉约的意思。
  一个十足的乡下野丫头,陈晖给谷翘下了一个判断。
  谷翘的小晖哥叫得很热情,并没有留意到陈晖的回应有点儿敷衍。她八分心思都在想她的爸爸、她未来的职业,剩下两分努力维持礼貌。谷翘想着,人家一家本来挺高兴的,别自己来了,把人家弄得愁眉苦脸的。何必呢?
  在旅游中专读书的陈晴倒是对谷翘展现出了一定的关心,她问谷翘的发型是在哪儿剪的,她之前没见过。待谷翘说她的头发是被理发店的人一刀剪的时候,陈晴就对她丧失了好奇心。陈晴是胡同里最时髦的姑娘,她现在的的装扮一切都是从港台电影电视剧里搬来的。
  往常小黄鱼配二两白酒,老陈甭提有多美。可现在二锅头还是那个二锅头,却没以前有滋味。听着娄德裕被骗钱现在还没回家,老陈边喝酒边叹气。
  反倒是谷翘开始安慰老陈:“您不用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老陈问谷翘:“如果你爸找不着,你打算怎么办?”
  谷翘想都没想,就说:“我就留在这里找个工作。“
  谷翘妈现在为了养家,整日整夜地踩她的缝纫机。除了养家,谷翘妈还把娄德裕欠的债给揽下来了。搬到土坯房后,谷翘妈又找了村里有些威望的老人,把债主聚在一起,重新签了借条,本金保留,利息作废。谷翘妈还亲自按了她的手印,这笔账如果娄德裕还不了,她就还。债主们虽然很心疼飞走的利息,但也清楚,娄德裕瞒着家里借钱,现在跑了,剩下一窝老幼妇孺,值钱的东西也被他们搬走了,真不还债也没办法。既然此时谷翘妈愿意揽下来,总比不认账好。
  出门前,妈对谷翘说,要是在陈伯伯家找不到她爹的消息,就回家,今年参加不了高考,就再读一年。妈说了,砸锅卖铁借钱也要供谷翘把书读下去。谷翘心里说,咱们家哪还有锅铁买呀,不都被人搬走了吗。至于借钱,这时候谁还敢借给家里钱。她心里这么想,一个字却没往外蹦,妈好不容易病好了,何必再拿这些话给她添堵。她准备等找好了工作,再跟妈说,现在跟她说,徒惹她操心。
  陈晖有点儿意外,谷翘现在看上去比他爸老陈还要冷静,好像这事儿发生在别人身上。他此时忘记了避嫌,没忍住问谷翘:“你真不打算上学了?现在辍学不可惜吗?”
  谷翘笑着说:“我要是像小晖哥成绩这么好,不上学确实挺可惜的。我成绩虽然还行,主要靠努力,还真没什么读书天赋。我想没准我做生意的天赋远胜读书。这也算给了我个机会。我先找个工作,攒两年做生意的本钱。”
  “你准备找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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