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患者 第112节
夜风吹得胳膊凉,要过条马路,十字路口这红绿灯设置的时间长,快两分钟,盯着对面静止的小红人,宗崎收了手机,目光转了转,一家亮着灯的安静小店吸引了他的注意。
微眯着眼,旁边走了两步,没有树木遮挡,这次将店外几个硕大的“无痛”、“穿孔”字眼看得分明,绿灯亮,他提步过马路,上了台阶应该跟着记忆往左拐,但鬼使神差地进了这家店。
里面有嗡嗡的机器细响,这动静他熟悉,先前纹身的时候听了大半夜,不过等他进去,发现这声音估计是楼上的,底下只有一个正坐在前台看直播的男人。
机械的“欢迎光临”响起,这人从打瞌睡的状态清醒过来,稍微伸了个懒腰,看着宗崎:“穿孔还是先了解下?”
“现在能做?”宗崎过去找了张椅子坐下,随手捞起桌上的图集,打开翻了翻,很多部位都能穿,常见的耳洞有,往后翻,舌钉,唇钉,乳钉也有,种类齐全。
“能。”那男人过来,见宗崎在翻图集,先客套问:“你有喜欢的部位吗?”
翻了五六页,宗崎指着图上的模特,“这个吧,挺不错的。”
那一整页是舌钉的特写,男人顺着他指的图片看过去,稍微扬眉,他蛮满意的一张照片。
模特并没戴舌钉,而是替换成了与钉子粗细差不多的花朵茎梗,绽放的花朵从唇中溢出,色调偏阴暗,但茎梗比不上钉子直,茎身略显曲折,还有些软,插到舌头里得费一番功夫。
跟以前的人不一样啊,别人都是在网上提前了解过相关的,什么注意事项,提前饱腹再过来,这人看着像来吃饭一样。
男人年纪不大,一口烟嗓让人会误以为这店也不怎么样,他尽职尽责:“行,但我事先说明,打之后得忌口一周,不要沾酒精和辛辣,感到疼痛可以含冰块和冰水缓解,咖啡最好不要碰,待会儿我给你份详细的注意事项吧。”
宗崎点头,男人进屋里准备工具去了,他低头往后翻了两页,还是觉得这个舌头里插花的照片不错,不想对他负责,那他准备朵蓝玫瑰吓吓她?
手穿的孔,男人技术娴熟,出来没多会儿,宗崎嘴里就多了颗小钉子。
口腔里骤然多了个东西,的确有点别扭,痛感也不是一下子来一下子结束的,他能预估到后面几天应该都会有这种感觉。
出去回酒店的路上,他把那些申请书来回检查了遍,对好信息后,将他和乌妤的指围发给朋友,按着时间,大概回到京淮后就能去取情侣对戒。
她不松口,他又不是不能主动干点儿什么。
……
翌日,他老早被李助带去了宗序生面前,塞给他一堆东西,全是宗氏的各种资料,以前看过,知道宗序生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早上倒挺安分,没出过房间,抽空给姥姥送去医院后,自觉回来,更没有揣什么惹事的心理。
下午两点多,他小姨和他爸都离开了,李助还守着他,时不时讲讲宗氏的现状,态度严谨,衬得他一声不吭的样子显得那么不上心,“像个万恶资本家”。
收到乌妤发来的这条消息,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没人。
“我真不能走?”他收回视线,手肘抵在膝上,那几页纸翻得刷刷响,不刺耳,就是将他现在的心不在焉摆得明明白白。
李助一板一眼地回:“不能,孟女士也特地向护士站打了招呼。”
宗崎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今天没谈出个什么结果来,他是见不到乌妤了。
早上她妈对自己尤其严厉,悬在头顶的未知结果随着时间一点点磨他的耐心,昨晚回去的晚,还有睡前折腾对戒的事,粗略翻了翻相册集,给乌妤拍过去,就早上回了句都行。
另一边的乌妤本来在睡午觉,倒不是不关心商谈的结果,而是上午十点多的那一针打完,午饭都没吃两口就昏昏欲睡,一直到三点多,护工给她叫起来,告诉她孟怀瑾让她换身衣服,去医院最近的那家茶坊。
出门前看了看手机,三点开始,才过了半小时就叫她去?对面还是她一直挺怵的宗序生,下了出租车,进去的一路都紧张,想到底谈到了什么,得把她叫过去。
所幸过去时,小姨虞雪霁也在,坐在宗序生旁边,对面是她妈,正低头喝茶。
注意到她来了,招手让她过去坐下。
整桌的气氛有些诡异,她能明显感觉到不是谈崩,而是无言萦绕着股别扭,具体体现在,她过去后,第一眼瞧她的人是小姨,上半身微微挺直,这样子是要说什么话,但又因为接受到什么脑容量超载的消息,而不知从何说起。
搞什么?乌妤拧眉,跟着坐到她妈身旁,她先开口喊了声她妈。
孟怀瑾嗯声,目光瞧向对面的宗序生,“那我就继续了。”
这时候,乌妤有机会打量宗序生了,她在这一行能凭声音辨别大多数人的性格和处事偏好,在她的印象里,还有宗崎过往表现出的对他爸的不耐烦,宗序生给她的感受就是不好相处。
人严肃,久居高位不喜欢别人逆着他,是个好父亲,但不是宗崎眼里的好父亲,儿子自小到大,从宗崎青春期开始就不愿意和他交流了,再等宗崎长大点,会以更强势的方法逼宗崎做选择。
宗崎还说过,他爸知道他的感情状态,她知道宗崎没具体向他爸透露过她这人,一是她早前三令五申不许提,她和宗崎以前就是地下恋,同学朋友都不想让人知道,何况彼此家里人,二是她怵宗序生。
真的怵。
尤其是在了解到宗崎在京淮上学的十多年,虽然没那么省心,但至少没有在大方向上和他爸对着干过,偏偏遇到她之后,什么事儿都干出来了,偷跑回国参加保送考试,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宗崎这行为就是在打他爸的脸,主动断掉长辈为他铺好的一条路。
她容易联想,前几年想到这件事,在宗崎不知道的地方她是搜过宗序生这人的,那段时间应该算她和宗崎感情正好,虽然还将这恋情藏得死死的,但她和宗崎在身体上的契合抵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眼神一碰到,指尖无意识勾到哪儿,戳到手心,教室前后排对视一瞬,夜里就能回公寓做上。
她不算理性,正因为知道自己这出息,所以在真正喜欢上宗崎之前,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想清楚一件事做出来之前会发生的连锁反应,尤其是在做与宗崎有关的决定上。
不论是提要求一个月少来一回公寓,这种摆明了仗着他对自己还算喜欢的得寸进尺,还是故意拖着时限,把那些作业丢给他来做的这种小事,都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任由宗崎对自己的爱意日日高涨,不阻止它的发生、且享受它的发展,同时还任由自己在他面前愈发懒惰的完全与先前告诫自己别上心而相悖。
清晰看见自己的理智渐渐降低,在他睡着之后,难免会想起他以前干的不是人的事,如果他换种方式来追自己,她也许会被这样润物无声的细节打动,但偏偏不是。
在昏黄壁灯下,宗崎出差回来,屋里除了空调冷风或暖风左右扫动的动静,只余夜里她突然清醒时眨眼的细碎声音,她稍微往床边挪一点,他的手臂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将她搂回去,按住,能动弹,但一动弹,他就往她肩上蹭。
好累,不想推他离开,等他睡熟,脑子里早过了一遍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会想到宗序生,这位始终远离他们的生活、却总在她和宗崎关系向好时发挥一些不细想根本想不到的特别作用的长辈。
宗序生极少出现在公众视线,凡有公开活动,基本上下一级的人出场,网络上有关于他的介绍,最多提及宗氏哪一年创立,哪一件遇见麻烦,哪一年又转危为安。
那些作用,只能说特别,她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没有宗序生,她不会在照片事件后安然无恙在班里上课;没有她,宗崎不会偷跑回国;没有宗崎,她会过一个安稳的、没有夜里懊悔或累
到埋头睡到第二天的日子。
当然,也会没有现在的宗崎。
……
来了,来了。
宗序生往她脸上看了一眼,这种气势乌妤有些承受不过来,抓狂,想宗崎跑哪儿去了。
这一次面对面,她稍微想明白宗崎为什么能在别人面前承认她,巴不得她在他身上留痕,却没在他爸面前提过她的原因了。
这眼神,旁边要没她妈和小姨在,单独见上他爸,她撑不住说两句话就能问什么招什么,估计还能为了让他后面别找自己麻烦,把宗崎也给卖出去。
罪过,这念头出现,乌妤安慰自己,好歹是亲父子,宗崎受罪就受罪吧,她一外人,又没真进他家门,随便说说应该不碍事。
不对,也进过,但宗崎给他爸拦下了,没碰上。
现在她得佩服宗崎,二十年来就在他爸这种威压下长大,模样跟他爸像,估计性格里到底多少沾点,得多亏小姨在,不然宗崎要是也用这个眼神对她,她立马能跑,不带犹豫的那种。
不管她怎么东想西想,交谈得继续。
前面她妈说了什么,她走神,没留意到,等宗序生再次往她脸上看的时候,她醒神,打起精神听。
宗序生:“他说的时候,我没问是谁,今天碰了面,才知道她是你女儿。”
乌妤头顶冒问号,下意识看她妈。
孟怀瑾没搭理她,回道:“我在国内的时间短,她上大学又是一个人在京淮,做个什么事,不主动告诉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这话显而易见的要将锅丢给宗崎,乌妤都听出来了,宗序生比她听懂得还快,闻言不是反驳,了然地接下这罪,先谈的是别的:“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前几年能醒,但时间不长,最近医生给的诊断,应该还好。”孟怀瑾声音漂浮,兴致缺缺。
桌上的茶估计新斟不久,冒着淡白雾汽,侍应生给乌妤上了杯温热水,手背同时被熏着,这两句话听完,她似有所料地盯着孟怀瑾,“老样子”是谁?
孟怀瑾没直接给她答案,但宗序生下一句话就给她证实了。
“斯坦福医院在这方面虽然比较厉害,但这么些年都没有多大的好转,不如回国试试?”
孟怀瑾摇头,“有这个打算,但挺麻烦的,等乌妤好了,我带她出国看看。”
没人搭理她,她妈和他爸一来一回说的全是是超出她认知的事情,从他们的谈话里,乌妤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侧过身子,拉小姨,低声问:“这样子?意思是我妈和宗崎爸爸,以前就认识?”
虞雪霁挑眉,“以为你傻那儿了,一声不吭的。”
乌妤哦声,等了等,那两人还没有打算为她解惑,忍不住再问小姨:“我怎么有点听不懂?我妈说的谁?他们谈医院干什么?”
虞雪霁刚要开口,孟怀瑾就拉了把乌妤,“走什么神?以前不是吵着要知道我老往国外跑什么吗?”
乌妤点头嗯嗯,“那是为什么?”
“为了你亲爸,他生病了,前几年以为是植物人,他以前跟宗……”孟怀瑾不习惯叫宗序生的名字,顿了下,看了眼对面,继续道:“以前跟宗先生一个部队的,前后脚退役,你爸没爹没妈,拿了笔钱回户籍地,一些烂谷子事,他粗心思散了钱给那些亲戚,一个人跑去了林区,待了几年就有了你。”
“妈,你讲重点。”乌妤看见宗序生偏头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都是重点。”孟怀瑾不满她打断自己,声音微微拔高,“你五六岁的时候不是来我上班的地方玩过一段时间么,那一时期,我刚从宗先生老婆身边离开,记得吗?你还跟一个特别漂亮的阿姨录过一首歌,没能发行出去,你天天念叨得我头疼,人家上了心,找人单独弄了两张cd交给我。”
“离开?”
“嗯。”孟怀瑾说这些事的时候,宗序生一言不发地听着,连虞雪霁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乌妤察觉到了,这气氛稍显沉重。
“我以前做职业经纪人的,带的最后一个艺人就是宗先生的老婆,但这一行太累,坚持了几年,身体熬不住,再加上你也大了,性格不知道随了谁,很闹腾,你姥姥姥爷哄不住你,就给我打电话,正好我累了想换个清闲点儿的工作,再加上那个时间,我和你爸重新碰上了。”
“妈。”乌妤忍不住开口阻止她说下去。
“碰上了,他那个时候身体还算好,没结婚,跟他谈了几年,好不容易原谅他不告而别的事。”孟怀瑾撑着额,轻笑:“回一趟老家,高速上下暴雨出了事,要不是宗先生看着雪浓的面子上帮了把,他如今不一定能躺在医院里,能喘气能说话。”
……
“回国试试吧,我替宗崎向你道歉。”宗序生等孟怀瑾说完,脸上那些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乌妤差点以为是错觉。
“如果我能知道他这几年谈的女朋友是你女儿,能拦着我肯定拦。”宗序生说完,看着乌妤:“他做的那些事,我稍微了解,他的性格肯定谈不上好,你要有什么不满,都能提。”
乌妤靠在椅背上,怔然说没有,她没有什么不满。
宗序生和孟怀瑾聊上了,旁边有虞雪霁帮腔,聊天氛围还算好。
她的耳朵里进进出出他们的谈话,过不了心,全是孟怀瑾刚才附在她耳边说的,等她这嗓子稍微好点,接上她姥姥,一块去国外看看。
看躺在医院的乌凛,也许会好转起来,也许就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的他。
原来陈北骁说的半死不活是这个意思。
她妈怎么这么能?几年分分合合,人家好的时候没想结婚,没想带乌妤去见见,受了伤,倒不离不弃上了。这些年还拼上一口气在国外拉着乌凛,她妈还说什么来着?哦,原来乌凛在康复训练时,她妈也没闲着,自己过得充实,养花养草的。
乌妤手抖,她又听见宗序生喊了声她的名字,抬眼望过去。
“宗崎前几天和我商量了一件事。”
“你儿子跟你商量的,那你跟你儿子说去,你别管乌妤,她有我,先把给乌妤锁仓库里的人找出来,事儿有轻重缓急,我现在得要个公道。”孟怀瑾先开口,她想也知道那小子会说什么。
“可以。”宗序生话说了一半,按下那些打算,找电话给李助,让他带着东西过来。
二十分钟后,李助来了,但后面多了个人。
乌妤还在消化她妈那些话,脑子稍微清醒些,一抬眼,就是直奔她这方向来的宗崎,搭桌上的手抽动了下。
这人怎么没眼力见?她偏过脸,眼睛放桌前的温水上,想用这种方式警告宗崎在外面收着点。
她妈还有他爸都在呢。
宗崎的眼神分秒不落地落她身上,但还好,人是安分地坐在了他爸身边,不见外地招来侍应生加了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