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患者 第106节
陈北骁盯着她的脸,就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东西已经陆续搬得差不多,下雨的动静掩盖伞下他们的交流声。
望过来的瞳孔幽黑,乌妤不禁一颤,想起宋心南先前告诉自己,陈北骁的心思不在谈恋爱上面,那在什么上面?给他妈孟愫出气?
“你跟孟姨长得很像,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她比我妈更好,会开玩笑逗我玩,带我买礼物。”陈北骁轻声说,知道乌妤所以注意力都在他的话里,满意,继续道:“我叫了她好几年的孟姨,我妈和她也是朋友,甚至还有隔了数代的血缘关系,你不知道?”
乌妤肃着张脸,没给任何反应。
“也正常,我也是逢年过节才见她一次,只记得找
她要玩具,没去想我爸凭什么年年都要带我去医院找她,我妈为什么不喜欢她,却还是在我面前表现出是好友的假象。“他说到一半,被叫他们上车的工作人员打断。
陈北骁看向乌妤:“太难理解了是不是?我那几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直接找上门质问她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妈讨厌她,还要不主动和我们一家人断掉联系。”
“可是她对我是真的好。”陈北骁字句温和,俯身想去拉乌妤的手,浸润着雨水的指尖刚一触碰到,乌妤就打了个哆嗦,他轻笑一声:“所以我特别好奇,乌妤,要是我追你的话,孟姨能回来吗?她不会想看到孟愫的儿子和自己女儿在一起对吧。”
“你疯了。”乌妤摇头后退,人站去了雨里。
“我爸喜欢你妈,宁愿舍弃大半辈子的家业也想干干净净追你妈,我就想知道和孟姨有五六分像的你,谈起来究竟是什么感觉,就那么难以忘怀?二十多年了,还没有放下!”
陈北骁举着伞靠近她,擒住她的手腕:“你们不是分手了吗?他查不到的事,我告诉你,你跟我谈?”
“你有病!你也配和他相提并论?恶心!”乌妤唾骂他,手腕生疼,想跑,慌得差点踩滑,用力推一把陈北骁,不知道是不是地滑的缘故,陈北骁还真的被她推开了。
愣神一瞬,立刻跑进雨里,不敢回头,挤进了即将关上门的车里,催促着司机赶快走。
而关上车门那一刻,陈北骁站在雨里,几乎快与夜色融为一体,旁边仍有人在喊他上车。
混着雨滴声,以及车上关切给她递毛巾的问候,车内空调开的高,身上逐渐回暖,那些慌乱勉强被她压下。
思绪乱糟糟的,沿路开向山下仓库,乌妤靠贴在车窗旁,惊惧过度的后果就是下山这走走停停的这半小时里,嗓子干到冒烟,唇瓣发烫,想喝水,可车上都是不熟的人,问遍了也没有一瓶水。
早先还温暖的身躯随着始终颠簸的车,逐渐变热,让她回温后,开始觉得闷热与窒息。
她舔了舔唇,有点干裂,从口袋里摸到手机,发现从刚才陈北骁叫住她时候,就一直亮着屏,发出去的消息旁边跟着红色感叹号。
还是没信号。
屏幕上蓦地弹出条电量不足的提示,机身发烫,鞋底浸满雨水,都快冷得没知觉了,乌妤缓慢呼吸着,尽量压低情绪起伏,告诉自己别着急,继而将亮度调到最低,开了省电模式。
机身边缘始终硌着手心,乌妤闭上眼想宗崎,让自己大脑保持活跃,随便想、乱想,等车子安全颠下山,她得找充电器和充电宝,让宗崎上来接自己,不知道电量能不能撑住。
太吓人了,陈北骁说的话不断往脑子里钻,有好多问题想问她妈,怎么总是不告诉她前因后果,她是她女儿,又不是仇人。
看吧,现在差点被问倒了她都没法反驳。
宗崎也好讨厌,干嘛凌晨来找她,谈完又干嘛那么激动,就会熬她,她现在浑身酸疼,太阳穴突突的难受,好想睡觉,可是车里味道太难闻了,晕车了对不对?她好想吐。
……
车子晃悠下了山,林子里有树木遮挡,敲打在车上的雨声虽然大,但不密集,可出了山路,往仓库开的一路上,隔着密闭的车窗,都能听见外面打的一阵阵雷,天际划过几道白色闪电。
棚里已经没了人,先一批下来的人,能开车的都已经开车下了山回酒店去了。
乌妤侧靠在后座,呼出来的气息异常灼热,浑身发热,身子却在轻轻发抖,鼻尖、鬓角、额头都冒着汗,细细密密的滚落脸侧,直入颈窝。
旁人以为她睡着了,雨势越来越大,都着急,怕待会儿连山都下不了,群里已经有人在说,现在山下已经不让人开车上来了,仓库里没法过夜,吆喝着全下了车开始搬东西去侧边的仓库里,这里面提前做过防水防潮,沉重或者搬得麻烦的东西都能放。
先一批的人搬下来大部分机器,地上还沾着泥脚印子,东西也乱七八糟的摆着。
哄闹的动静不停往耳朵里钻,乌妤在梦境里踩空一瞬,大口喘息着惊醒过来,见仓库亮着灯,推开门踩上实地时,要不是扶着车门,她能真的腿软跌下去。
仓库里进进出出,她去了休息室,没找到几个同事的充电器和充电宝,将亮度稍微调高点,右上角信号终于吝啬冒出来一格。
百分之五的电,手机发烫,肯定打不了一个完整的电话,乌妤绕出去找到一个比较脸熟的朋友,好像是叫晓晓来着,问对方借充电宝。
晓晓指了指仓库里面:“里面有备用电源,你试试?我的手机还有充电宝这些都没电了。”
说完继续帮着赶快把这些东西弄好,铺上防水防潮的布帘,要下山的车的空位有限,机器能在山上过夜,人不行。
乌妤不好再打扰对方问在哪里,硬着头皮推开门进去,扑鼻的霉潮气,顶着头昏脑胀,手里捏着数据线,翻找那些角落。
仓库外搬东西的声音渐渐消失,乌妤蹲在角落,试过两块备用电源,总算在最里头找到还剩下一些电的,顺利充上电,不停刷新手机。
越着急,身体上的难受就越严重,喉咙黏着挥之不去的痒和热,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按住喉咙,不受控地呛咳起来,一声比一声大,耳朵像糊了层膜一样。
鼻腔发酸,雨声浇打在仓库顶部,一声比一声急切,她盯着右上角的数字,续到百分之二十的电,备用电池也没用了,手心“滴”地振动一下,彻底充不进去了。
乌妤喘口气,拔了线往外走,留意着右上角的信号格给宗崎打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嘟嘟”的响。
本应该从敞开的门缝里投进来几道刺眼光亮,乌妤走到门口,脑子里有这个画面,但注意力全在电话上,没留意到今天的异样,径直伸手去拉上面的老式铁锁,铁锁哗啦啦响,没能拉动。
她一愣,以为是手软没用上力,甩了甩手,再一使劲,空荡荡的仓库里顷刻间回响着外面铁锁和挂链晃动的声音。
什么人声都没有,锁链敲击铁门的动静无端让人觉得瘆得慌,过往无意间看过的电影画面开始浮现。
乌妤抖了抖身子,吞咽口水这一下,嗓子像划拉过刀片,再拉拽门锁,嗅着浓重霉潮气,费力出声:“外面有没有人?门锁了,我还没出去。”
再拉,再喊,没人应。
刚才咳嗽到听不见任何动静时,好像有几束黄光从窄窄窗口照进来,混在雷雨声中的鸣笛……是不是都被她忽略掉了,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头皮发麻。
慢慢抬起头,她看向四周,窗口映进来两道亮白色的闪电,照亮屋子里所有器材,黑洞洞的,紧接而来的是闷雷。
她紧紧抿着唇,重新打开已经自动熄屏的手机,通话记录上显示着鲜艳的红色未拨通记录。
第86章 patient老婆,醒醒
仓库外暴雨如注,没有一丝人声,乌妤蜷缩坐在门口中间的缝隙前,屏幕上的光亮被她调到最低,右
上角的信号格断断续续,拨出去的电话全都变换成了无法拨通。
空气闷热潮湿,门缝底下诡异得钻不进来丝毫的风,她的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来任何字音,每一次吞咽都形如刀割。
整个人侧靠坐在门口,双膝靠住铁门勉强维持住没有倒下去,手指吊在门上已经生锈掉漆的锁扣上,吱呀轻响,吵得脑仁疼,但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她在数次无法拨通的电话里寻找到一点至少仓库里还有点声音的慰藉。
身体昏沉难受得快抵不过这股不断上涌的困意,她的眼眶发热,又着急,快受不住而徐徐合上的眼皮还在努力盯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屏幕,想这信号为什么总是找不到。
右手机械地划到通话记录找到最顶格的红色名字继续拨打,“嘟——”声响起,右上角黑色信号格跳动着她微弱的希望。
可下一秒,先钻进她耳朵的,是很晚才下来的陈北骁声音。
他站在仓库外的窗户前,飘荡着回音:“我车陷后山的泥坑里了,弄不出来。”
她沉默很久,抬眼盯着那扇窗户,“你给宗崎打电话。”
陈北骁执着,上一句就只是用来打开话匣子,怎么可能答应她这个要求,继续问她:“你答不答应我?”
“我答应你什么?”乌妤掐着大腿,竭力压下喉间的刺痛,“我没做任何对你有亏欠的事,钥匙有没有?你开不开门?”
“没有,但你有。”陈北骁身上同样湿冷,他看着漆黑的房间,凭声音知道了她缩在那扇门后,插着兜慢慢回:“我也有时间,你从山上下来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吧,他来找你了吗?”
陈北骁不等她说话,很快接上上一句,很像在消磨她对宗崎的信任:“乌妤,他没有,你用不着费劲给他打电话,压根没信号,他更上不来,没法上你懂吗?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谁不怕死?”
乌妤细想他这话,脖颈上骤然刺入什么尖锐的东西,先是痒,她拧眉抬手拍开,又是一次刺,触感黏腻恶心,她的心思都在外面唯一的活人身上,只问:“你能不能开门?”
“你到底答不答应。”陈北骁和她讲条件,抬手敲了敲窗旁边的铁片,刺耳,“听到了吗?这雨和雷,你下不去,他上不来,那我们不如聊聊。”
“不能开就滚。”她哑声回,低头,刚才掀上去的袖子下,裸在外的手臂连同脖颈上刚被拍走虫子的地方,泛起麻痒像串着丝线般大片大片的难受,生理和心理层面都冒恶心,快呼吸不过来,要憋着,嫌这空气难闻。
可陈北骁还在窗外和她讲条件,她已经听不下去,不断挠着脖颈和手臂,脸颊涨得通红,最后憋不住,一口比一口气喘得急,指甲一次次用力抓挠泛痒的地方。
不应该,挠破了会留疤,她得养很久才会好,可她现在完全忍不住,咬着唇想控制自己,半点也做不到。
陈北骁听见里面时不时响起的锁链声,谈条件的耐心全无,在窗口走了两圈,都躁郁难忍,再次敲窗:“你这就没意思了,你能忍,仓库睡一觉好了,到明早上我跟你也耗得起。”
外面没了动静,乌妤不知道陈北骁是不是离开了,憋着情绪不应一句话,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手机电量弹出最后的预警,眼睛一酸,握不住手机,眼泪跟着它齐齐啪嗒落在地上,砸在耳朵里。
实在受不了,她张口咬在手臂上,牙齿用力,含咬住先前已经被指甲抓破的皮肉,又痒又痛,阴冷潮湿,其实这些她已经感觉不太到了,只是在脑海里幻想今晚如果能早点下山,应该会有一个很累但会很开心的生日。
……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数辆警车拦着一群人,拉起了警戒线,厉声呵斥胆大看热闹和拍视频的人。
燕北的这场暴雨有所预警,但夏季总是这样,暴雨来得突然,下几天几夜还是几分钟都有可能,于是遇到这种突发的暴雨,郊区外的这些景点就会派出人手巡逻,时间短,那就还好,要是下大雨,没有停下的趋势,就怕出事,不会允许任何人上去。
而在此之前。
宗崎从顶层下来时,手里拿着支染色不均匀的蓝玫瑰,不知道怎么发现的,从角落里精准挑出这一支,嫌弃得很,让人重新换了支。
从电梯出来,他的余光掠过澄澈窗外骤然变了色的天气,还没往心上去,瞧着时间差不多,过去准备找李岳珩探乌妤什么时候结束,却从李岳珩突变的脸色上发觉了不对劲。
他伸手,指着手机,脸色平静:“拿来。”
李岳珩支支吾吾,不给:“就快结束了,你先答应我别着急,山上到处都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晚点应该也能赶得上?”
宗崎懒得听,直接将他的手机抓过来,在手心里转了圈旋到正面,是工作群里的群艾特,说暴雨来得急,赶紧收拾东西,检查好,先下山一批人。
群里各组的负责人分别数人看谁没上车,事情发生的急,纯手打的名单,还有错别字,他的视线一一掠过,情绪难辨,抬眸问:“她呢?”
李岳珩站起来,崔藜也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大事,拧紧了眉跟着起身去看手机。
李岳珩划到另一个单独负责人的群,指着其中的某条视频,“他们说在导演旁边呢,我找找。”
指头循着每一帧画面找乌妤的影子,宗崎锁定其中套着宽大外套的背影,眉头轻舒,拖着进度条回去,李岳珩一拍桌子,跟着指过去,说:“你瞧,不在这儿吗?导演也在,你知道她得带那两个新人,肯定走不了前面的,这雨说来就来,指不定过一阵就停了。”
窗外天色愈加阴沉,郊区未开发的地方多,气候敏感度更强,以至于群里拍摄录到的视频里明明暴雨连绵,他们身处的市区却暂时只是天色阴沉,外面蓄飘着乌云团,还没到打雷下雨的地步。
宗崎心刚刚放下去没多久,不想等了,直接出门上车,刚系好安全带,李岳珩和崔藜开门上车。
他回头看崔藜一眼,手上在调导航,“你下车,你去她得担心,我不想她担心。”
“你懂缘渠山的地势吗?我在这边生活了几年,我去过,我给你指近路,还有,这天气绝对不对劲。”崔藜心态没这俩人那么好,搜罗着过往记忆,降车窗,伸手出去再次感受空气里的闷热,嘴上催促宗崎:“快走啊!这雨下起来,景点的人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再上去的。”
没必要再多说,宗崎提速跟着她的话抄近路,预计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被他开到了四十分钟,就隐隐看见了不远处熟悉的青色山头。
越靠近郊区,拍打到车顶的雨声就越大,酷暑季节像下了场冰雹,沉甸甸落在他们揪起的心上。
李岳珩看到一条消息就给宗崎转述,连编带蒙,心也虚,那么紧急的时刻,谁能随时注意到被雨衣笼着的人,他看见的是全是几个人负责人在群里发的点名点器材拍的糊图和糊视频。
“刚录好一段,导演说情绪不到位,得重拍,她应该是拧了瓶矿泉水在喝。”
“江维给她拿了件新雨衣,黄色的,很醒目,这小子我以后得着重培养了。”
没人接他这句活跃气氛的玩笑话,李岳珩自个儿讪笑着呵呵两声。
“这是陈北骁?!”李岳珩视频里盯着一晃而过的侧脸,下意识出声后,意识到糟糕,噤了声。
宗崎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点,一次比一次急,闻声倏地回头:“他为什么在那?”
“……我不知道,他,他是腾万的人,来这里好像也能说得过去。”越说越虚,李岳珩当然知道陈北骁和宗崎不对付,怕他一急就丢理智,安抚他:“工作嘛,上面都是人,你好好开。”
宗崎没应声,转向前方,将油门踩到底,雨刮器数次晃动,扫干净了很快又覆上接连不断的雨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