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发家致富 第183节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没了许大舅这个种田好手的统一指挥,种地上的事儿有时还真有些拿不准。
怀揣着这样那样的担心,许家村里要加入新成立联产小组的人家寥寥无几。
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坯草房里,土墙里的茅草突破了墙面,乱七八糟地支棱在外,墙上的土扑扑往下掉,春夜的冷风顺着四面八方的缝隙往屋子里钻。
屋里没开灯,或者说,压根就没有电线,仅有的煤油灯和蜡烛也不舍得点,屋主还遵照着古老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息。
不过今夜,这间破落的小屋里传出了说话声。
“不行!俺不同意!好好的,干啥要加什么联产小组!”
一道苍老而衰弱的女声响起,带着点哀求说:“儿啊,咱家就好好种地不行吗?你别想那乱七八糟的事了,将来娘给你说个媳妇,生几个胖娃娃,多好。”
年轻的男声努力压抑着急躁:“娘,好好种地,咱家这条件要怎么好好种地?俺爹病得起不来,你身体也不好,就俺自己下地,这地能种成啥样?”
月光从报纸遮住的窗户中透入,依稀照亮了屋内情景。
满面皱纹、驼背弓腰的老妇人,头发稀稀拉拉地梳成一小团发髻,双手交握,坐在炕沿。
她面前的地上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个子不高,极瘦,细脖子艰难地撑着脑袋。
老妇说:“那也不能进联产小组,咱家好不容易才分到地,这地就是命根子,谁也不能给!”
年轻男人劝道:“联产小组只是一起种地,地还是咱们自家的,谁也不给。要是有人帮一把手,咱家的今年的收成肯定比去年好。”
老妇固执道:“管他收成好不好,只要地是自家的,种多少都是咱的;可要是
进了联产小组,那可就不由咱了!”
年轻男人苦劝无果,老妇就是咬死了不行。
他无奈,只得把话说得更直白些:“娘,可现在不是咱想好好种地,就能好好种地啊!”
“许金财带人把咱家地里的土给挖走了一层,地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还让人怎么种地?要是不加联产小组,就赶不上今年的春耕了!”
老妇嗫喏道:“他不是不叫把菜卖给许国忠吗?咱们不卖了,他不就不来咱家地里挖土了吗?”
年轻男人气愤地说:“凭什么他说不让就不卖?!没了卖菜的钱,爹的药费怎么办?!咱家现在一屁股的债,一点积蓄都没有,你还说要给我说媳妇,可就咱们这穷家,谁家也不会把闺女嫁过来啊!”
这些都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老妇低着头,不说话了。
年轻男人接着说:“咱们加了四叔的联产小组,以后不仅有人帮着种地,而且还能把地里的菜卖给四叔,也不用怕许金财来欺负人。除了收成要分出去一些,就没啥不好的。你不想加,俺还怕四叔嫌咱家负担重,不肯收呢!”
这时,炕上传出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老妇急忙将炕上的老头扶起来,年轻男人倒了杯水,把甘草片喂到老头嘴里。
老头喝了药,又顺了顺气,缓过来些,开口说道:“孩儿他娘,就听咱孩儿的吧。”
老妇犹豫道:“可那是咱家的地……”
老头拍了拍她的手,两双老树根一样干枯粗糙的双手握在一起。
“守不住的地就不是咱家的地了。许金财就是个活畜生,看准了咱家没人,好欺负,成天地惦记着从咱家地里挖土去做砖。”
老妇恨恨道:“早知道俺以前就不该救他,让他小时候淹死在水泡子里才好!”
老头说:“说这有啥用,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他就不是那报恩的人。咱家现在这光景,都是俺连累你们了,要不也不会为了给俺看病,把家里的钱都造没了,俺活着就是祸害啊,早就该死了……”
说话间,老头已经老泪纵横。
年轻男人急道:“爹,你说这做啥!”
老妇也说:“呸呸呸,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老头抹了把眼泪,对年轻男人说:“国忠是个好的,他打小就厚道,不会欺负人,你跟着他肯定没错。等进了联产小组,你年轻,多干点儿,别让人家以为咱家不懂事。”
年轻男人高兴地应了:“哎!俺肯定卖力!俺今天看了,人家都是一家子干活,咱们家就俺能下地,俺肯定得多干,要不人家还当咱家是去占便宜的呢。”
老妇也想通了,说道:“俺还干得动,俺和你一块儿下地,咱们干多少就挣多少,不占人家便宜。”
年轻男人动容道:“娘!你就在家照顾俺爹,有俺去就够了!”
月光温柔,将这间摇摇欲坠的土坯草房裹上一层朦胧而温暖的滤镜。
随着联产小组的成员扩充,原本分散的田地渐渐连成一片,没了界桩和田垄的阻隔,看起来颇为平坦广阔,正适合机械化耕种。
拖拉机的烟囱里冒着黑烟,随着突突突的轰鸣声,许贵生驾驶着拖拉机在田地里驰骋,一趟下来,就将田地翻了个底朝天,深层土壤中的草根和土块被翻出来,还有藏在地里的虫卵,都暴露在太阳下。
原本需要人力干好几天的活儿,现在有了拖拉机,只需一下午,就全部都干完了。
联产小组的耕种进度像是开了加速器,没过几天就赶上了村里其他人家的进度。
一场春雨,地里冒出了细细密密的绿芽,充满了希望,看得人心旷神怡。
联产小组还整修了这一片田的水利,许大舅带着人疏通年久失修的干渠和排水沟,使其能更好地灌溉田地。
由于缺少村里的统一管理和规划,在分田到户后,一部分爱占便宜的村民为了扩大自家承包地的面积,多种一两行的庄稼,人为地破坏了公社时期修建的农田水利设施。
一条水渠,一旦开决就成了废渠。
另外,水利设施本来就不是一劳永逸的东西,需要长期的维护和保养,一旦没人管理,淤泥野草就会渐渐堵塞沟渠,时间长了,堵死的沟渠就相当于是废了。
大队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如今分田单干,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村干部说话不怎么好使,指挥也指挥不动,索性以后就靠天吃饭,大家也都没有话说。
许大舅对此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他急也没用,没人听他的,也只能管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如今有了联产小组,许大舅终于能大展身手。
他组织了小组里的壮劳力,扛着锄头铲子,沿着周围的水渠,见了占渠的就挖开,发现堵塞的就疏通,费了大劲儿,才将附近的水渠都疏通,浑浊的水潺潺地流动起来。
联产小组的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周围承包地的人家看着眼红,有了水渠,以后浇地得多省事儿啊。
有人厚着脸皮去问许大舅,能不能让他从水渠里打水浇地。
许大舅说:“渠里的水才有多少,哪够咱们两处一起使的?要不你家也把水渠通一通,跟俺们这条渠连上,这不更简单嘛。”
那人犹豫:“渠上种着俺家的两行庄稼呢……”
许大舅说:“那才两行,你要是通了水渠,以后几十几百行庄稼都受益。再说了,那渠里原本就不是种庄稼的地方,搁雨水大的时节,渠里多少庄稼都能冲没了,倒是白白废些辛苦。”
听了这话,那人下定决心,说:“通,俺,这就带着人通!”
他还不放心地嘱咐许大舅:“说好了,俺家的渠可是要和你们的渠连上的啊……”
许大舅说:“放心吧,俺巴不得多连些水渠呢,要是全村的渠都通了才算好呢!”
渐渐地,在联产小组的带动下,许家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疏通水渠,在方便了灌溉的同时,也可以避免在夏天雨水过多的时候,被水涝了农田。
入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有充足的水热条件,田里的菜长得很快,一茬茬地收割,又一茬茬地长起来。
低矮的枝干上挂起了果,青色的西红柿,绿色的茄子,还有一挂小辣椒。
许贵生每隔几天都要开着拖拉机往矿务局送一次菜,每次他回来后,小组成员都会高兴好几天。
无他,除了留下集体种田必须的费用以外,许大舅将卖菜的钱都分给了大伙儿。
对于农民而言,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娘,你收着,这是这次的钱。”
土坯草房,年轻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毛票递给了老妇。
老妇乐呵呵地说:“俺不要,你自己拿着,去吃点啥买点啥,别缺着自己。”
老头气色好了许多,能起身下炕,拄着拐在地上走几步。
“咋给你分了这么多的钱?组里其他人有意见没?要是有意见的话,咱可不能拿啊!”
年轻男人笑着说:“爹,你就放心吧!大伙儿都看着呢,俺是下了大苦力的,脏活儿累活儿都是俺抢着干,都说要多给俺发点儿钱呢!”
老头欣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老妇却心疼地抚着儿子的胳膊:“你个憨子,小组的地是大家的,别人干多少你干多少不就结了,咱们不占便宜,可也不能吃亏,要是累坏了身体咋办?你爹就是累出来的一身病。”
年轻男人挺起瘦巴巴的胸膛说:“那哪行?大家都看着呢,俺干得多拿得多,这才叫公平。再说了,联产小组挣得越多,咱们分的钱就越多,俺得好好干,才能让咱们农民也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
老头赞道:“有出息!不愧是老子的种!”
年轻男人摸着头嘿嘿地笑。
老妇嗔怪地看这对父子一眼,迈着小碎步进了厨房。
“俺去集市上割了一斤肉,今天给你好好做顿肉补一补!”
随着联产小组的发展越来越蓬勃,村里其他人也想加
入进来,但现在春耕过了大半,最辛苦的时候过去了,怕别人被占了便宜。
许大舅说春耕结束了,接下来还有抢收抢种的忙季,是一年里最忙的时节,这会儿参加联产小组,占不了便宜也吃不了亏。
有的人家被说服,加入了联产小组;也有的人家还在犹豫,依旧继续观望。
许大舅也不劝,目前联产小组内部生产的蔬菜已经足够满足贺家那边的需要,而且因为这批蔬菜从播种到收获都是在许大舅的统一管理下,质量比之前从各家买菜时要好得多。
贺明珠一向不拖欠货款,付钱很及时,而且由于菜好,她还主动提高了收购价格。
联产小组成员拿着到手的钱,笑得嘴都合不拢。
在这片欢乐的气氛中,有一个人很不高兴,就是许金财。
他原本想把许大舅收菜的生意挤兑黄,逼得村里人不敢再把菜卖给他。
没想到许大舅另辟蹊径,不收菜了,反而改为成立什么联产小组,带着一帮人种地。
虽然说参加联产小组的都是村里最困难的人家,有的是寡母拉扯着一群幼子,有的是老的老小的小,家中没有壮劳力,还有是家里有老病号……
林林总总的,总之要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人家也不会参加这个所谓的“联产小组”。
可就是一群老弱病残,硬生生把联产小组办了起来,还办得越来越好,光是这一段时间买菜的收入,就看得人眼红不已。
眼见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家想加入联产小组,许金财想故技重施,把联产小组的地给挖了。
但许金财前脚带人大半夜把田里的土挖了一块,后脚一群人扛着锄头钉耙围了他家的二层小楼。
“许金财你个畜生!你给俺出来!”
瘦巴巴的老头子挥舞着钉耙,在许金财家的大门上砸出了一排小坑。
“许金财,你不让俺们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穿着打满了补丁衣服的女人捡起块碎砖,高高抛过许金财家的院墙,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哎呦”一声痛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