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小太监没想到皇后娘娘对南唐的亡国之君竟然有如此高的评价,而且竟然还要替他出书,下意识露出惊愕的表情。
  “可记下了?”贺岁愉问。
  小太监忙不迭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贺岁愉看着小太监慌里慌张的模样,转过身从马车里拿了纸笔,“算了,我写个条子你替我给他吧。”
  贺岁愉坐着马车离开了,那小太监领着宫人站在一边恭送贺岁愉出宫。
  ***
  数十日后,贺岁愉抵达洛阳。
  当初的书院选址在偏僻一些的地方,因为贺岁愉需要买下一大块地,山上的地更便宜。
  以她如今的财力资助一个书院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她更希望这所书院能够依靠其本身的力量长久地经营下去。
  洛阳书院占地面积看似大,但是大部分都是庄稼地,只有一小部分是学堂、宿舍、藏书阁以及食堂等地方。
  富人根本不愁读书的事情,读不起书的只是穷人而已,所以这所洛阳书院主要面向穷人家的孩子。主要是条件太艰苦,也没有哪个富人愿意把孩子送来这里吃苦。
  上这所书院只需要交很少的束脩,但是在学习之余必须得下地种庄稼,学生们靠干活来换饭吃、换上学的机会,书院靠卖粮食来维持正常运转,贺岁愉多多少少还是要贴些银子进去,但是比她完全出资好多了。
  贺岁愉给洛阳书院请了最好的老师,若这些贫寒子弟上进能够在科举中闯出一条路的话,再过几年应该会有富家子弟慕名而来,到时候这些富人掏钱让自己的孩子进书院,那贺岁愉基本就不必再贴钱进去了。
  贺岁愉还将书院一分为二,一面招手男子,一面招收女子,中间用高高的围墙还有农田和水渠隔开。
  贺岁愉直接给女院免了束脩,但是愿意让女子上学的人家仍然很少,女子又做不了官,对于贫苦人家来讲读书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很少有人会把自家能干活的姑娘送到这儿来给书院干活。
  贺岁愉想起昔年别无他路只能嫁人的那些故友们,总还是觉得叹息,但让女子入朝为官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只能慢慢来。
  但是战乱频仍,乱世里有很多孤儿和乞丐,只要愿意干活,书院就有一口饭吃,还能读书,所以也招收到了一些女学生。
  若再过些年这些女学生能有好的出路,其他人家未必不愿意将自家的女儿送过来。
  一步一步来吧,只要她一直努力,世界总会一点点变好的。
  贺岁愉去了书院以后,又去看了她托付河南尹焦继勋修的洛阳宫殿。
  洛阳宫殿遭战火侵袭,她若将来想要迁都,就必须先把宫殿修好。
  焦继勋是个好官,不负贺岁愉期望,洛阳宫殿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也得益于这些年洛阳商贸繁荣,想买什么木材、砖石和涂料都很方便,召集匠人也方便许多。
  贺岁愉从洛阳回开封府的路上就一直琢磨着,她应该怎么说服赵九重迁都洛
  阳。
  开封无险可守,将来外族入侵,开封府很容易就被一锅端了,而且开封府世家贵族势力盘根错节,阶级固化,底层上升通道极其狭窄,还是迁都洛阳为好。
  贺岁愉一路上琢磨了好几个主意,比如可以效仿陈胜吴广,搞个类似“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的事件出来,借用鬼神之说营造洛阳乃是龙气汇集、天命所归的京畿之地,推起迁都的舆论。
  但是光有这些肯定还不行,晋王以及盘踞在开封府的这些世家们必定都会反对。
  贺岁愉还没想好后面应该怎么做,赵九重就先做了噩梦。
  这是个很古怪的梦。
  他梦到他死后,晋王赵光义登了帝位,先后在高梁河之战中惨败,在雍熙北伐之中惨败,彻底错失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机会,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并且,赵光义还逼死了侄子赵德昭和弟弟赵光美,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赵恒。
  赵恒也不是什么成器的东西,畏惧辽军不敢打仗,签订什么狗屁的《澶渊之盟》不说,晚年还搞什么“天书运动”,劳民伤财,把几代皇帝积攒的国库耗尽一空。
  就这样,他还有脸泰山封禅。
  他二伯父建立大宋,多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都没敢给自己搞一出泰山封禅呢,他哪里来的脸。
  赵九重气得吐血,但是梦境还在继续。
  赵九重还梦到一百多年后,晋王赵光义的六世孙赵佶即位。
  这个赵家子孙……赵九重更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荒诞到他根本不愿意赵家族谱上有这么个人。
  果不其然,二十多年后,金人南下,铁蹄打破摇摇欲坠的赵宋王朝,赵佶及其子赵桓,还有赵佶的二十多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还有他们父子俩的两百多个嫔妃,以及朝廷大臣都被人金人掳走。
  赵九重再一次亲眼目睹了战火如何荼毒百姓,鲜血如何染红一寸寸土地,残暴狰狞的异族如何迫害他的子民。
  赵九重在梦境中看到最后,他的双目流出鲜血,他的耳朵只能听见百姓的哭喊。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流血,灵魂都在被怒火灼烧,浑身上下、从内到外,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仿佛也成了被金人折磨的汉人之一,带刺的铁鞭狠辣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人早已经变成了牲畜。
  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叫这些人这么败干净了。
  他与贺岁愉付出无数心力梦寐以求的太平盛世,就叫他们这些昏聩奢靡,丧国辱邦的赵氏子孙弄成了这个样子。
  赵九重硬生生呕出一口鲜血,“噗——”地喷到了床边。
  贺岁愉被他的动静惊醒,看见他吐了一大滩血,吓坏了,“传太医!传太医!”
  “赵九重,你没事吧?”她赤着脚下床去查看他的情况。
  赵九重昏过去了,贺岁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忙问太医:“陛下这是怎么了?”
  她今年还不到四十,正是大好的年纪,还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啊!
  太医恭敬回答:“陛下乃是气急攻心。”
  贺岁愉:“?”
  她寻思,她睡觉之前也没气赵九重啊,赵九重怎么睡个觉还给自己气吐血了?
  贺岁愉皱眉,“怎么好端端的会气急攻心?”
  太医也想不出来原因,思索了半天,不太确定地回答:“……也许陛下是梦到了什么。”
  贺岁愉:“……”
  “也真是没谁了,做个梦给自己气吐血。”
  太医低着头,仿佛没听见贺岁愉的小声嘟囔。
  赵九重吐的血被收拾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儿也散去了,但是人还是昏迷着,贺岁愉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坐在床边给他喂药。
  喂了小半碗的时候,赵九重终于醒过来了。
  贺岁愉总算松一口气,心上紧绷的弦松了,便有心力同赵九重开玩笑了:“一把年纪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赵九重却一把抓住了贺岁愉的手,力气大到贺岁愉手上端的药碗都被打翻了。
  贺岁愉被药汁子泼了一身,瞪着赵九重,怒火抑制不住,“你做什么?”
  “你是不是……”他语气艰涩,“早就知道?”
  贺岁愉皱着眉头,语气愤愤:“知道什么?”
  “知道阿昭会死……也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贺岁愉顿住,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赵九重这下什么都联系起来了。
  “你知道阿昭会死,所以对晋王多有抵触;你也知道,开封府会在一百多年以后被金人的铁蹄踏破,所以你一直那么在意洛阳……我知道你在洛阳做了很多的事情,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你对洛阳过分的重视和热情……”赵九重笑了一声,只是笑声过分的苦涩。
  “你……”贺岁愉顿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你都梦见了……”
  赵九重嗯了一声。
  他所有激烈的情绪已经在梦境中发泄完了,现在只剩下心碎和茫然的痛苦,像铁链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的。”
  “我没办法解释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你不会相信的。”
  从这一刻,他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二人相对无言,一室寂静,只有燃烧的烛火燎动蠢蠢欲动的心。
  这一年,赵九重迁都洛阳,架空了晋王。
  次年,赵九重御驾亲征收复燕云十六州。
  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天然屏障,再次回到了中原王朝手中。
  后来,他又相继收回了河套地区、河西走廊以及西域地区。
  至此,天下一统。
  数年后,
  赵九重在贺岁愉的劝说下,退位当了太上皇,将主要的政务交给了赵徳昭。
  正如贺岁愉所说,事事都自己干,不如好好歇着,争取多活些年头,盯着儿子把这些事情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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