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显德二年他们一家人忙得过年甚至都没见上面。
  赵九重在外打仗,贺岁愉在汝州带着工匠们在考察完地形,选好了建窑的地方以后,又忙着研究青瓷,也忙得连年都没回去过,每人发了奖金,放了三天假,她带着在汝州的兄弟们好酒好肉,大吃大喝过了三天,大年初三又全部上工干活儿。
  在工匠们试验瓷土和釉彩的配方时,她还抽出时间带着人去洛阳和郑州的几家瓷器铺子都巡视了一圈。
  六月份时,汝州的瓷窑在烧出令贺岁愉满意的青瓷,色如天青,质似玉润。
  这批瓷器可以卖出比之前的白瓷更高的价格,贺岁愉当即让人运回开封府售卖。
  但是烧制第二批瓷器的时候却出现了问题。
  “刘管事,这可怎么办?这如何向东家交代啊?”那匠人抱着怀里的花瓶,愁得额头上黝黑松弛的皮肉都皱到了一起。
  几乎所有的瓷器表面都开裂了。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刘管事满头大汗,也急得嘴上张燎泡,“仔细查了没有?”
  不待人回答,刘管事就忍不住狠狠骂道:“叫老子知道是哪个偷工减料的王八蛋,老子非剁了他不可!”
  “正在查,正在查……”旁边的另一个匠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赶忙探过脑袋说。
  这一批瓷器价格不菲,这么大的事情不能瞒着不报,刘管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十几岁晒得黢黑的瓷窑学徒跑过来喊大家吃早饭,“刘管事,吃饭了!”
  刘管事踹了他屁股一脚,“吃个屁!小兔崽子,饭碗都要没了,还有心情吃饭!”
  那学徒被踹得一趔趄。
  他还不知道瓷器烧坏了的事儿,没料到刘管事今儿个这么大的火气,叫他吓了一跳,揉着屁股跑了。
  刘管事狠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花瓶,连忙跑来向贺岁愉汇报。
  贺岁愉正在吃饭,听说这一批瓷器基本上全开裂了,吓得连手里的饭碗都差点儿打了。
  她二话不说,饭也不吃了,赶忙朝窑口跑去。
  何书翠听说第二批瓷器出了问题,也赶紧跟着过来看看情况。
  上一批青瓷虽然才刚运走不久,但是贺岁愉有自信一定会受到开封府权贵圈子的欢迎,肯定会卖得很好,到时候能挣不少钱,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她这一年多投进去的钱挣回来。
  所以,这批瓷器要是都坏了,她是真的会心痛得滴血。
  贺岁愉拿起花瓶看到瓷器上的裂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抬起头,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这……”
  刘管事看见贺岁愉颤抖的双手和明显不正常的神情,以为贺岁愉是被气疯了。
  他心越来越凉,觉得自己的饭碗肯定保不住了,惶恐地想安慰贺岁愉:“东家,东家,你别太生气,这瓷器还可以再烧,保重身体要紧啊……”
  贺岁愉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把匠人召集起来,叫他们把这一次的烧制过程详细地记录下来,越详细越好!”
  刘管事看见贺岁愉并不像是生气的表情,云里雾里的,晃荡不安的心仍然悬挂在半空中,但是还是赶紧去办贺岁愉交代的事情了。
  等记录完了烧制过程以后,刘管事看着手里的瓷器,真有些怀疑,这个,冰裂纹?
  这真的能卖得出去,还能如东家所说的那样,卖出好价钱吗?
  他翻看着手里的天青色冰裂纹花瓶,看着看着,觉得……
  啧——
  别说,
  好像还真的挺好看的。
  也许,真的如东家所说,这玩意儿能大卖呢。
  夏日的天气本就炎热,窑口的温度极高,有两个年纪大的师傅扛不住都热晕了。
  贺岁愉却经常和匠人们一起待着,虽然烧出了冰裂纹,但是并不稳定,这些裂纹有的过于宽了,有的又过于窄了,贺岁愉和工匠们反复试验最合适的温度、工序以及釉料配比。
  一直昏天暗地地忙到七月,家中忽然传信来说,赵九重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公爹赵弘殷病危。
  贺岁愉这才急急忙忙从汝州赶回开封府。
  这次时间着急,贺岁愉直接带着人骑马赶回去,花了四天的功夫才回到开封府。
  回去的时候,赵弘殷已经去了。
  赵九重和杜夫人都在忙着接待来吊唁的客人,贺岁愉在婢女的伺候下换上孝服,从屋子里走出来时,正好看到赵九重迎面走过来。
  他这会儿应该正是忙的时候。
  赵家几代为官,尤其是赵弘殷和赵九重父子俩在官场上混得不错,眼下赵九重屡立战功,有越来越往上的趋势,有不少人即便不沾亲带故也会送一份礼来。
  贺岁愉刚刚从廊下经过时,往正堂瞄了一眼,宾客多得赵九重和杜夫人都忙不过来,就连十七岁的赵匡义都在帮忙接待客人。
  所以,当贺岁愉看见赵九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惊讶极了,“你怎么来了?”
  在她开口的同时,赵九重有些疲惫的面容上,微微皱起眉头,“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再出来?”
  贺岁愉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并不是责怪只是担忧而已,但是沉重的疲惫和悲怆让他很难挤出轻松的表情出来。
  任何人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是无力的。
  她看着他眼下的阴影,有点儿心疼,想来杜夫人的情况也差不多。
  贺岁愉道:“娘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得去给她帮忙啊!”
  “娘那里有玉容帮忙呢,你先睡会儿再去吧,晚上还得守灵。”赵九重哑声说。
  他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屋子里推,“你这么快赶回来,路上肯定没有好好休息过,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摸着都是骨头……”
  赵九重推着贺岁愉进屋子里去,说话声音随着屋门关上,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贺岁愉无奈,只得任由他替她脱了外衣和鞋子,把她按在床上。
  “好好睡一觉,晚上还有得忙呢!”
  前面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赵九重,赵九重很快就离开了。
  贺岁愉太过疲惫,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等她再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晚霞满天的时候了。
  她大概睡了一个多时辰,中午隐隐作痛的脑袋现在轻松了不少,原本沉重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
  她起身穿好衣服鞋子,叫人提水进来洗漱一下,她稍微拾掇一下去前面见客。
  丫鬟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另一个丫鬟提着食盒进来了。
  贺岁愉从镜子中看见了。
  她现在正急着去前面帮忙,便道:“别往出来摆了,我这会儿来不及吃了,一会儿跟着前面吃就行了。”
  丫鬟解释说:“二公子说晚宴还有一会儿才开,叫二少夫人您用过膳了再去前面,不急这一会儿。”
  “他怎么知道我醒了?”贺岁愉惊讶。
  丫鬟说:“这是二公子走之前估摸着您醒的时间提前安排好的,这些吃的都是那会儿做好以后,一直温在灶上的。”
  贺岁愉没想到是赵九重安排的,心头涌上融融的暖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却想起了刚刚离开的他。
  贺岁愉收拾好了,迅速地用了午膳以后,赶紧赶去给杜夫人帮忙。
  她久不在家,也几乎没有参加过开封府这些夫人们举办的宴会,许多夫人小姐都不认得她,但是看她站在杜夫人身边,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其中一些人或许会对赵家这个离经叛道的二儿媳妇存着不耻或轻蔑之心,但也不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过分地表现出来。
  天色很快黑了,大多数宾客已经离开了,只有关系最亲的一部分宾客会同他们本家人一起彻夜守灵。
  灵堂上的悬挂的灵幡被风吹动,在寂静的黑夜里划开白色的影子,灵烛照亮墙上层层叠叠的挽联,墨色的字迹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贺岁愉与赵九重披麻戴孝,一同跪在灵堂里。
  赵九重身边的人正在如她所知道的那样,一个一个死去,那下一个呢?
  会是她吗?
  贺岁愉看着白烛上缥缈的烛火,有些神思恍惚。
  第92章 第92章赵弘殷去世以后……
  赵弘殷去世以后,赵九重本应该为其守孝三年,但是正值朝廷用人之际,赵九重被夺情起复,随大军出征。
  陛下有宏图大志,自登基以来,不仅整顿吏治,恢复生产,还力图收复失地。
  唐末以来,战乱不休,运河河道淤塞,漕运废了大半。
  陛下还下令命人清理河道、加固堤坝。恢复漕运是个大工程,之前“灭佛”收缴的银子,以及南唐的纳贡都花在了这里,如今也渐渐有了成效。
  贺岁愉却很高兴,漕运系统如果能恢复的话,即便到时候关口税会上涨一点,但是运货比之前方便快捷多了。
  汝窑瓷器比贺岁愉预估的买的还好,一开始裂冰纹的瓷器本来卖不大动,但是贺岁愉花了些银子请人造势,把这稀罕的花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一时之间,供不应求,贺岁愉又在汝州建了几个新窑口,还在其他州府开了新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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