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今天醒过来以后,就没有见过赵九重,于是问了那照顾她的妇人,听到她说,赵九重去军营了,他早上离开时说下午下了值就会过来。
听到妇人如此说,贺岁愉才安心了一些。
人在最虚弱的时候,总归还是希望最信任的人陪在自己身边的。
下午用了午膳以后,又是一碗浓黑的药汤。
贺岁愉眉头皱得很紧,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才接过来。
她仰着头喝了一大口,刚咽下去,就控制不住地呕了出来。
漆黑的药汤溅在了床边,贺岁愉的手上失了力气,一碗药也砸在了床上,浸湿了被褥,在被面上留下深深的棕褐色印记。
瓷碗咕噜咕噜滚下床去,“砰——”一声,摔成了好几块。
妇人叫贺岁愉猝不及防的情形吓了一跳,看见趴在床边不停干呕的贺岁愉,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不知道要不要扶贺岁愉起来。
赵九重听到瓷碗砸碎的声音,便加快了脚步,进来时正好赶上这一幕,看见贺岁愉趴在床边控制不住地干呕。
他连忙上前去扶贺岁愉起来。
贺岁愉的干呕已经停了,下午吃的东西早已经全部吐出来了,又吐了好些清水,等赵九重到床边时,她只是像一朵被烈日晒焉的花儿,无力地趴在床边,乌黑的发丝散乱着,几缕发丝黏在她的颊边。
“阿愉,你怎么了?”赵九重吓坏了,蹲在旁边完全不嫌弃地上的呕吐物,只关心她的情况,“你没事吧?”
贺岁愉才刚醒过来,他不希望看见她又出什么意外,他刚刚扶着她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
旁边给贺岁愉端药的妇人也吓了一跳,真有什么事儿,她这个端药的可就说不清楚了。
妇人吓得像鹌鹑一样,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贺岁愉。
贺岁愉好一会儿才调整过来,因为刚刚一直在呕吐的缘故,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两只眼睛泪花花的,一双柳眉高高蹙起,用嘶哑的嗓音,艰难地开口问赵九重:“药里为什么有血腥味儿?”
赵九重一顿。
他没想到贺岁愉突然吐得这么厉害,反应如此激烈,是这个原因。
“有血腥味儿?”他语气诧异。
他看过那个大夫的药方子,而且她喝的药是他亲手抓的,药材里没有用到血。
赵九重看向那熬药的妇人,语气有些控制不住的严肃,“为何会有血腥味儿?”
站在一旁吓得不轻的妇人这才瑟瑟缩缩地回答说:“是、是我……下午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可能没注意把血滴进去了。”
贺岁愉眼前总是一阵一阵的发黑,脑子里昏昏沉沉,张顺死去的模样又在她眼前重现,明明她已经将那碗药吐得干干
净净了,但是嘴里好像还是很浓的血腥味儿。
“水……我要水……”她抓着赵九重的袖子说,语气虽然微弱,但是脸上的表情能看出她的着急。
赵九重连忙点头,“好,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倒。”
“不,你扶着我出去。”她抓着他的袖子说。
于是,赵九重只得扶着她出去。
第60章 第60章赵九重扶着贺岁……
赵九重扶着贺岁愉出去,连忙给贺岁愉端了一碗温水过来。
贺岁愉蹲在门口长了青苔的石阶上,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将腹中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后来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就连水都吐不出来了,但还是不受控制地干呕。
生理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聚集在眼眶里,聚集多了,就顺着眼角流出来。
赵九重蹲在她旁边轻轻帮她拍背,把水递给她,皱着眉头道:“怎么吐的这么厉害?”
贺岁愉从他手里接过水,喝一大口含在嘴里,微微仰起头,咕嘟咕嘟漱口。
她漱了好几次,用完了整整一大碗水,才觉得嘴里的血腥味儿被冲刷干净。
赵九重见她平静下来,于是扶着她进去。
妇人已经收拾好了屋子里,换了干净的被褥,打扫干净了地面。
赵九重扶着贺岁愉回床上躺下。
她身体还是很虚弱,一沾床,很快便迷迷糊糊睡过去。
彻底睡着之前,隐隐约约听到外面那妇人惶恐不安地向赵九重解释今天的事情,赵九重低声说没事,让她下次小心就是了。
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夜里,
月亮被乌云遮住,外面一片漆黑。
贺岁愉被噩梦惊醒。
她满头大汗,倏地瞪大了眼睛,在一旁守着她的赵九重也被她的动静惊醒。
因为不放心贺岁愉的情况,所以赵九重就在她的房间里打了个地铺。
“怎么了?”他慌忙爬起来去查看她的情况。
贺岁愉瞪着一双眼睛,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现在的她比从前瘦了好几十斤,在随州和襄州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没了不说,比当乞丐时还要瘦,瘦得就像是一具骷髅架子一样,轻飘飘得像一张纸,赵九重一只手就能抱起她。
贺岁愉抓住他的手,“我梦到……”
赵九重扶着她坐起来,“梦到什么?”
“梦到张顺了。”她声音颤抖地说。
自从重新找到她以后,她虚弱成那个样子,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赵九重一心扑在她身上,根本没有心思去关心别的人。
贺岁愉忽然提到这个名字,他才想起来,她当时来永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和何老板一起来的。
赵九重是最早离开襄州的,并不知道何老板因为家中老母亲病重,没有和贺岁愉一起来。
他对于贺岁愉说的,梦到张顺很有几分奇怪,但是以贺岁愉如今的情况,他也不想多问,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轻轻拍着贺岁愉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
她的目光像是落在了屋子里的漆黑角落里,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完全放空了。
贺岁愉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骤然响起,她双眼失神地说:“我杀了他。”
赵九重拍着她的肩膀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就仿佛刚刚的那一息停滞是贺岁愉的错觉一样。
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过分的平静。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吐的那么厉害吗?”她声音低低的。
“我尝到了张顺的血,和今天药里的血味道一模一样……”贺岁愉的眼睛里涌出眼泪,一边摇头一边说,“药材盖不住那种腥味儿……”
赵九重看她情绪激动,连忙道:“你若不想说便不说了,都过去了,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的,”贺岁愉强调,“我杀了他,他的血……血溅在我嘴唇上了,我舔了一下,和今天的血腥味儿一模一样……”
“我……我那个时候……”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我差一点儿就要剜他的肉了,我是真的想过要吃他的肉活下去的……”
她哭着挣开他的怀抱,把自己缩成一团,压抑的哭声从她环抱的胳膊下方传来,“赵九重,我好可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我竟然想要吃人……”
赵九重愣愣地看着她,一颗心像是浸泡在寒潭中一样,冰冷酸痛。
他单膝跪在床边,把她拉过来,替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语气肯定地说:“可你最终还是没吃,对吧?”
自打投军入伍后,数月之间,他就晒黑了不少,小麦肤色的脸上,咧开一个温暖爽朗的笑容,双眼还是那样干净,毫无阴暗心思地看着她。并没有因为贺岁愉刚刚的话,待她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贺岁愉愣愣地看着他。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滑落出来,他替她擦眼泪的手刚好要收回去,这滴泪正好落在他的手心里。
也许夜色能放大人的感知能力,他感受到这滴泪从热逐渐变凉的全过程,乌云散开,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正好照亮了他手心里的这颗泪珠。
贺岁愉不哭了,情绪比刚刚稳定多了。
他忽然抬起手,小心翼翼放到她面前,像个孩子展示新奇玩具似的,“好圆的一滴泪。”
贺岁愉愣住了。
反应过来,她不由破涕为笑。
笑了短短一下,她皱着眉头挥开他的手,“好无聊。”
“我都难过得想去死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她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带着一点还未散去的哭腔指责他。
赵九重挠了挠脑袋,又透露出一些憨气,“我不会安慰人嘛,就只能用这些拙劣的法子转移你的注意力了。”
噩梦带给贺岁愉的阴影逐渐散去,她从噩梦中的情感里抽身出来,只是脸上仍然有些怅惘和失落。
赵九重坐在她的床边,“我看你一直做噩梦,就是心里憋着的事儿太多了,不妨同我讲上一讲。”
“比如,你为什么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