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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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她醒过来时,是在一间四处漏风的低矮土地庙里。
正月天气,这具身体的主人只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单衣,蜷缩在无人的破庙角落里。
贺岁愉就是被破庙门口刮进来的寒风冻醒的。
这具身体大概是染了风寒病死的,所以她现在的嗓子都是哑的。
不过,哑了的嗓子也有一个好处——听起来男女莫辨。
加之她身形高挑,所以旁人都会误以为她是个男的。
这让贺岁愉更有安全感一些。
在乱世活下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如果是女子,就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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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局动荡,百姓穷苦,沧州的乞丐多得能赶上地上的蚂蚁。
果真是人命如蝼蚁的时代。
城南的野菜刚从土里冒头,就被挖光了,许多人家已经开始吃野草和树叶了,实在饿得没办法,贺岁愉也吃了好几顿树叶了。
要是过几天野草和树叶吃完了,就会吃草根和树皮,要是草根和树皮再没了,那……就难说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当今天下的所有地方都这么穷苦和困难。
她想离开沧州,但是她孤身一人,刚出城,恐怕就要落入山匪强盗手里。
所以权衡之下,只能暂且先留在此处苟且偷生。
走到包子摊旁边时,
贺岁愉被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吸引了注意力。
她已经闻到了,它们乖巧地躺在蒸笼上散发着怎样香喷喷的迷人气味。
包子摊的老板很快就发现她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包子看,他厌恶地皱起眉,“哪里来的小乞丐,别耽误我做生意,快滚开!滚开!”
“我不是乞丐。”贺岁愉哑声,有气无力地辩驳。
“那你有钱吗?”
贺岁愉噎了一下,说不出话。
确实没有。
老板也料想贺岁愉身无分文,不待她回答,就凶巴巴地呵斥道,“没钱就赶紧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说着,就抄起旁边的木棒过来赶人了。
贺岁愉磨了磨牙,气愤地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忍不住小声嘟囔:“小气成这样,我看你一辈子也赚不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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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太冷,贺岁愉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沧州太穷,或者说是城南的百姓太穷,自己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人愿意施舍别人呢?
她实在走不动了,胃里火烧火燎,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身体绵软,根本提不起力气。
于是,她只好选了一处背风的转角,靠着墙角慢慢坐下,然后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减少热量的散失。
她现在开始后悔刚刚在那条巷子里把那半张饼还给那个小乞丐了。
如果她刚刚厚着脸皮吃了那半张饼,现在也不会饿得这么难受。
贺岁愉冻得手脚都已经没知觉了,她忍不住哈了一口热气到手掌心取暖。
黄色的脓水不知何时从她脸上和手上的冻疮里流出来,悄无声息地结成了冰。
贺岁愉正又冷又饿,迷迷糊糊时,
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她一下,她的意识从一片黑暗和混沌中,缓慢地苏醒过来。
她模糊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沙哑的“哎哟——”一声,
接着,有什么东西在她左前方砸下来,发出“砰——”的一声。
她慢慢地把头抬起一点,视线穿过破烂的衣袖,看见一个穿着体面、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摔在她面前,趴在黄泥上,摔了个狗吃屎。
老头儿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气得破口大骂:“狗杂种!瞎了你的狗眼,要死也不换个地方,成心窝在这个地方,害得老子摔跤!”
“妈的,出门就让老子撞上,真是晦气!”
正月天气,路边常有冻死的人。
老头儿没放在心上,随口骂了两句,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被冻得手脚僵硬、意识涣散的贺岁愉,慢慢扭过头,看向他刚刚走过来的方向——
巷子里是一家窑子。
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着破夹袄、涂着红胭脂揽客的年轻女人。
贺岁愉想起那老头子刚刚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样子,不由得蹙起眉头。
一把年纪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出来嫖。
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了,刚刚那老头儿腰间挂着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早上那张焦黄冒油的葱油饼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还有那一笼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包子……
一个隐蔽的念头,像滕蔓一样,慢慢爬进她的脑中。
她扶着墙站起身,沿着老头儿刚刚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第2章 结仇“这么大年纪了,都有钱去窑子里……
也算是老天襄助,医馆门口不知为何在闹事,聚了一大堆人看热闹,老头儿也钻进人堆里看起了热闹。
贺岁愉瞄准了人,悄无声息跟着钻进人堆里。
她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在拥挤的人堆里一点点挪动着,缓慢地朝那个老头儿靠近。
终于,她挤到了老头身后,小心翼翼地朝他腰间的钱袋子伸出了手。
很快,她摸到了。
大概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一时间更混乱了。
贺岁愉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
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自然很紧张。
她强迫自己尽量镇定,趁乱一把摘下了他腰间的钱袋子,转身就走。
但是,对方很快就发现腰间的钱袋子不见了。
“有人偷了我的钱袋子!”老头大叫着,“抓小偷!抓小偷啊!”
贺岁愉不敢回头,也不敢逃跑得太过明显。
于是,她疾步在人群中穿随着,耳中嗡鸣一片,胸腔里的心脏也像是要跳出来。
她已经拿到钱了,很快就能有吃的。
在慌乱和恐惧中,贺岁愉只能怀着这样的美好愿景来支使自己不要害怕。
她并不贪心,为了保险起见,从钱袋子里掏出一把银钱攥在手里,便想要把剩下的钱连同钱袋子一起扔出去。
可是,她刚一伸手要抛,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贺岁愉的美梦破碎了。
她回过头来,看见了一张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
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男人抓住了她。
“还想跑?”青年横眉,厉声呵斥道。
她慌乱地用力挣扎,“放开我!”
但对方抓住她胳膊的手纹
丝不动,像是铁钳烙在她身上一样,她没能挣开。
青年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脸型棱角分明,看起来正气凛然。
他语气严肃地警告她:“把钱还给老人家!”
此时,周围人都已经发现了贺岁愉这个小偷,他们围在她身边议论纷纷。
贺岁愉在众人的围观和羞辱下涨红了脸,脸上像是火烧火燎。
她咬紧了牙关,根本不敢去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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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听说小偷抓住了,连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他先从贺岁愉手里一把抢回去他的钱袋子,又从她另一只手里,抠走她紧攥着的银锞子。
老头儿扑上来打贺岁愉,“狗杂种敢偷老子的钱!不想活了你!看老子不打死你!”
贺岁愉瞳孔一震,吓得连忙往年轻男人身后躲。
“等等——”
青年开口想要阻止,但是老头根本听不进去。
老头个子不高,短胳膊短腿,被气急了,隔着青年就往扑上着打人。
“老子打死你!”
但贺岁愉哪里会让他打到自己,即便被青年抓住一只胳膊,仍然身形灵敏,使出浑身解数躲避。
二人好一番纠缠。
一不留神,气急败坏的老头一巴掌拍在了年轻男人脸上。
“啪——”一声脆响。
几人都愣住了。
就连旁观人群都看傻了。
老头手劲不小,青年脸上顿时留下了鲜红的印子。
“够了!”青年脸色青黑,厉喝一声。
老头见打了青年,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老头子我一时怒气上头,失了手,误伤少侠。”
贺岁愉惊讶过后,便忍不住幸灾乐祸,“让你瞎眼帮这种人,遭报应了吧!”
青年面有怒色,抓着贺岁愉胳膊的手力道又大了几分,厉声斥责:“你这小贼好手好脚的,竟然无耻地偷老人家的钱,你还有理了!”
贺岁愉啐了一口,“他也配一声‘老人家’?这老货刻薄狠毒、为老不尊,别人都活不下去了,他还有闲钱去窑子里玩女人,借我点钱买吃的有什么不对?”
青年诧异地看向老头。
老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脸色大变,语无伦次地反驳:“你你你休得污蔑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进窑子里了?而且你这是借吗?你这是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