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但城里因为接近年底，来往客商更多, 显得热闹了不少。屋檐底下一盏一盏的红灯笼挂了起来，有些人家已经贴起了窗花和对联。黑与白的世界多了几分亮色，和仿佛来自于早春的喜气。
这一日, 岛上来了客人。这样恶劣的天气都还要过来，可见这客人并不是一般的客人。
叶孤城没有让朱砂去见客，他也乐得自在。
才不喜欢在这样本身就冷冰冰的天气去见陌生人，陪笑陪说话什么的，累人。
还不如待在楼顶上看黑白相间的白云城，还有总是阴霾飞雪的天空，映衬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主城的建筑物多高大而厚沉沉, 有种岁月的沉淀美，落雪的时候更是孤傲庄严而寂清，在他眼里很美很美。
他身边放着两个熊熊燃烧的鎏金三足炭盆，手边放着小风炉和嘟嘟冒气泡的茶壶。鲜果和点心也少不了, 一个人十分自在。
正看着外面飘雪的天空与重重叠叠的黯黑屋脊出神的时候, 身后响起了陌生的声音：“你就是白云城的少主？”
好吧, 那位客人自己找上来了，他心里微微叹气。
也怪自己让侍女姐姐们都去烤火取暖了，外面并没有人守着, 让他随便闯进来了。
既然来了也没有办法，朱砂起身微微抬手道：“来者是客，请坐吧。”
那人却不坐，呆呆的看着他，眼神十分放肆，让朱砂不自觉的蹙了蹙眉。
此时那人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抱歉抱歉，在下一时失态了，还请少主勿怪，勿怪……”
好歹还懂礼貌，朱砂对他的印象好了一些。
这人是什么南王世子，朱砂记得。
王侯将相对于他来讲是很遥远的存在，他也不可能对这样的人有什么恭敬憧憬，只是平常相对就罢了。
南王世子倒也不摆什么架子，态度十分温和可亲。
长得也还行，称得上英俊潇洒。
这里难得有年纪相近的人来，朱砂倒也乐意跟他一起聊聊天什么的。
南王世子很健谈，也算风趣，和他聊天不会觉得无聊。
在旁人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要知道，从前的日子朱砂除了跟叶孤城在一起，基本都是独来独往的。
朱砂这几天有了新朋友，被转移了注意力，压根没有察觉，自家师父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更加黑沉沉。
外面总是下雪的天空都比他的脸色好看一些。
又过了几天之后，叶孤城终于对南王世子提出了警告：“离他远一些。”
两个人此时正在书房里，里面连炭盆都没有点，偌大的房间冰窖一样寒冷。
南王世子此时浑不似在朱砂面前那副可亲的模样，玩味的翘起了腿，斜眼看着冷冰冰的叶孤城：“将来他也是要走入皇城的，或者还会做官，你总不能藏他一辈子吧？”
叶孤城脸色愈发冰寒：“我们的事与他无关，他只会是白云城的少主。”
“哈！难道你还以为，他作为你的徒弟，还是唯一的继承人，就能脱得了关系了？叶城主，你不是这么天真吧？”
叶孤城淡淡说道：“无论事成事败，他都会安全的待在这里。就算是我不在了，此地诸人也会庇护他，陆地上的手伸不到这里来。”
南王世子渐渐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莫非他真的是你的亲儿子？哦不对，亲儿子一般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皇家杀亲儿子的事还少么？”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叶孤城对于南王世子还是有威慑力的。后来一段时间，朱砂都没有再怎么见过对方，问就是在跟城主议事。
南王世子留在这里度过了大年三十，开春第三天便坐船离开了。
又过了好些天，直到春意融融了，朱砂方才知道了自家师父要跟中原第一剑客，被称之为剑神的西门吹雪决斗的消息。
就在今年的冬季。
他不由得有些抓狂。
他自然是相信叶孤城的剑术的，但叶孤城不是被称之为剑仙么？这剑神比之剑仙，那可还是高一层啊！
让他怎么能够安心呢？
“一定要去吗？一定要这样才能证明你们的道吗？”他几乎是有些哀求的看着自家师父。
叶孤城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一下他，但他忍耐住了。
“是的，一定要去。”
叶孤城的回答简直让朱砂有些绝望了。
自家师父这一身配置怎么看怎么像是故事最后的大反派，主角踏过他就开启新天地的那种。
大反派，大炮灰！
主角的踏脚石！
他终日闷闷不乐起来，本来被调养得已经很不错的身体再次变得不好起来。
短短一个月他就消瘦了很多，然后就是不停的咳嗽，躺在床上起不来。
医生来看他，也只说是心病，只能好好养着。什么时候心病去了，才会痊愈。
春日的飞仙岛仍在飘落小雪，天空连接着后岛的高耸雪山，都是苍茫的一片。
他的卧室里点着烧得热烘烘的炭盆，窗户便开着，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外面白茫茫的阴霾的天空。
厚实的丝绵被盖到胸口，乌黑的发丝堆积在枕头上，映衬得他的面容消瘦而苍白，一滴泪痣却愈发鲜红似血。
叶孤城来看他，坐在他床边沉默不语，眼神里却带着几分痛楚。
朱砂与他闹别扭，拒绝与他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并不看他。
叶孤城替他拉拉被子，把被角掖紧一点。又笨手笨脚的给他削苹果，大约叶城主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动作小心翼翼又笨笨的。
虽然有些笨拙，但叶城主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隽秀明显，线条优美，看起来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朱砂见状有些心软，但强迫自己还是不搭理他。
切成小块的苹果送到嘴边，他默默的吃了两块，然后就摇头不要了。
叶孤城又沉默下去，只是静静的陪他坐着。
朱砂见状又开始生闷气了，扭过头去，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枕头上。
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乎他，他都这样了，他还是不松口。早知道这样，把他带回来干什么？他还不如死在路边算了。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他的眼泪落得愈发急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叶孤城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我该拿你怎么办……”
要不是场合不对，听了这话的朱砂差点要笑出来。
难不成叶孤城也看过霸总文？
叶孤城的手掌缓缓的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脸颊，他能感受到手掌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
心脏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叶孤城是真的热爱着剑术之道。也许……他不该这样的任性。
这样想着，朱砂就这么说了出来。
但叶孤城听了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有些艰涩的开口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此时的朱砂并不明白他的话，后来他明白了，恨不得一口咬掉这撒谎精的手指！亏他还以为他是单纯的热爱着剑术之道，结果……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人也好好的，他就不追究了。
朱砂的病一直没有好起来，随着春寒料峭，反而愈发严重了。到了后来他开始长时间的昏迷不醒，半夜醒来，能听到侍女姐姐的低低的饮泣声。
他以为自己在叹息，在出声安慰她们。但其实嗓子完全哑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有天晚上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唇上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在触碰着。起先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后来就变得有些狂热，让他感觉到了疼痛。但，这一点冰凉又缓解了他的滚烫，让他回忆起童年的美食。
“水晶果冻……”他含糊的说着，唇齿开启，又被凉冰冰的果冻入侵了。舌头被甜丝丝的果冻包围着狠狠的裹挟着，疼痛开始蔓延。
“坏果冻……”他抽泣着唤了一声，换来果冻惊惶失措的后退。
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看到身边并没有别人，于是以为是自己烧得迷糊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第二天他难得的清醒过来，询问侍女姐姐叶孤城在什么地方，却得知他已经一大早就出去了。
“师父去了哪里？”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得可怕。
翠翠红着眼睛端来汤药喂他喝下去，只是安慰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不一会儿他又撑不住了，阖上眼帘昏睡过去。
这一次昏睡得格外长久，他甚至回到了从前居住了很久的，爷爷家弥漫着草药气味的大院儿里。
爷爷看起来又老了不少，胡子头发全都白了。
堂屋里多了一张少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浅浅的，眼神温柔却孤冷。
父母也回来了，带着他那长得很高很壮的弟弟。
他们给他的照片上香，母亲低低的哭着，父亲只是长长的叹息。倒是他那不怎么亲近的弟弟，哭得非常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