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终于在章林第三次发现纪棋出神时,他忍不住停下了汇报,“老大?老大!”
纪棋抬头,眼神有片刻的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
这种现象不是一次两次,章林试探询问:“最近还好吧,我看你这两天老是出神,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思索了下,纪棋问他:“如果你必须要去掀开别人的伤疤,那什么样的方式能最大程度减少伤害。”
“啊?”章林摸不着头脑,什么掀伤疤,他不确定道:“伤疤是指不好的事情吗?”
纪棋点了点头,章林仔细一回想,他好像还真没干过这种事,插手别人的过往已经很冒犯了,更别说是别人不愿被人看到的过往。
“呃,这件事非要去做吗?”章林为难。
想起那晚余安声痛苦的神情以及无法说话的心理创伤,纪棋垂眸,睫毛的阴影打在皮肤上。
“非要。”
章林索性也放开了,结合着他和他老婆的相处方式提议:“我觉得想什么方式都用。”
“什么意思?”
“你无论想什么方式,不管小心翼翼的也好,还是左右试探的也好,但最后还是要残忍的去提起那些事。倒不如一开始就坐下来和他好好谈谈,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说完这一大段话,纪棋陷入了沉思,章林迅速挽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没有......”
还没等他说完,纪棋就拿起衣服离开,和他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很好。”
章林还没反应过来,听到提议很好这几个字时还满脸笑容,等几乎看不到纪棋的身影时才惊呼:“不是,我还没汇报完呢!”
脑子中所想出的所有方式被章林这简单的一段话化解,如果注定有一个人会揭开余安声过往人生中犹如丑陋疤痕的回忆,纪棋愿意自己来当这个人。
晚饭后他看着余安声洗完澡准备回房间,在他拧开门的刹那,纪棋握住了他的手腕,可能是身上没擦干,皮肤柔软的触感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珠。
“余安声,我们聊聊吧。”
房间很简洁,除了桌子上放了些水杯和日常用品,这个房间和余安声来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
余安声有些懵,他不知道纪棋怎么会突然要和自己聊天,于是坐在床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其实你的喉咙没问题对吧。”纪棋开门见山,他身体靠在一旁的书桌上,抱臂盯着余安声。
余安声一个激灵,头慢慢地低了下去,他从搬到这里以来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尽管他知道以后会不能避免提到这件事,但直到现在余安声还是没有做好准备。他沉默着,用最擅长的方式来逃避问题。
“车祸走失后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
窗户没关,一阵风吹过,树叶窸窣作响。白色的轻纱窗帘被风扬起,屋内的气温下降了许多,带着夜晚的湿冷。
余安声用手搓了搓皮肤,试图着把冷风激起的鸡皮疙瘩抚下去,最近气温下降的越来越快了。
好像快要到冬天了。
某人像个小手办一样坐在那一动不动,和床上摆放的四不像玩偶一前一后,有种莫名的幽默。
纪棋起身将窗户关上,脑子里想象出余安声会产生的所有反应,唯独没想到会是一言不发,拒绝交流。
“余安声,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好吗?”
这次余安声没再发愣,他身形晃了下,再抬头时是满脸的泪水,纪棋有些慌,快走几步弯腰去擦他的眼泪。
余安声摇头,手里的动作始终重复着,纪棋看不懂是什么,原先坚持的立马改变了主意:“不去看,我们不去看心理医生。”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余安声重复做的动作只有一个:我没有病。
余安声那晚想了很久,他知道纪棋是为了自己好,可现在他已经缺少了开口的勇气。
五岁那年他不再说话,七岁遇到婆婆后他的日子逐渐变好。余安声不是没有尝试过,可当他真的张开嘴巴后,他连一个简单的“一”字也发不出声,只能发出难听啊呃声。
这种从他口中出现的难听至极的声音让他害怕再次被抛弃和被孤立,从那以后余安声再也没试过开口讲话。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不知道长时间不说话会导致语言功能倒退,所谓的怪物一般的声音只不过是声带重新工作的过程。
他只知道不可以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于是学着别人喜欢的样子重新闭上了嘴巴。
会有人期待自己说话吗?余安声一整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纪棋听到自己的声音,会不会露出厌恶的表情来。
两个想法在脑子里化成了恶魔和天使,一个带着恶魔角的小人在旁边叉着腰:“开口又能怎么样,你现在连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如,就算要学着开口说话,你能保证纪棋不会中途厌烦吗?”
天使小人则是满脸担心:“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真诚啊,如果以后能正常讲话,这对余安声你来说也是件好事吧。”
两个小人他一言他一语,谁都不让着谁,最后的结果就是余安声失眠了。看着窗外逐渐泛白,他再也没了睡觉的心思,爬起来拿了张便利贴,写了什么后蹑手蹑脚地贴在了纪棋的房门。
便利贴的内容纪棋是在早上七点十分起床后打开门看到的,便利贴的黏性不大,他一开门就看到一张黄色纸片缓缓落地。
黑色的字迹在黄色贴纸上十分明显,纪棋第一次看到余安声的字。和他本人反差很大,不是那种秀丽清隽的字体,反而笔触很重,笔锋锐利,颇有气势。
[对不起,哥。不是故意不说话的,我只是不敢再开口,可昨天哥的表情看起来很受伤,所以我很难过。]
这段话的后面画了一个哭哭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爱。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正常说话,也许经过很长的时间后能恢复正常,也许不能,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但如果哥不介意的话,我想我愿意试试。]
最后一个字的笔画处晕出一个很显眼的墨迹,纪棋能想象出余安声写下这段话的样子,表情羞涩又期待。
果然,到餐桌上吃饭的时候已经从刘姨口中得知余安声很早去上班了,怪不得要用便利贴,纪棋将其折好放进了口袋中。
上班中的余安声悄咪咪摸出手机,看到没有任何消息后沮丧得拿起一旁的抹布泄愤似的擦了几下。
三分钟后他又拿起手机,这样的动作不知道做了多少遍,就连一旁的同事也没忍住,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事。
怎么会没反应呢?
难道他没看到那张便利贴,不可能啊,为了能让纪棋看到,他特地用了黄色这种最亮眼的颜色。
不会是放弃了吧!
余安声越想越郁闷,手机上确切的回复消息还没来,他的内心就已经给纪棋打上拒绝的标签。
哼,我就知道是嘴上说说。昨晚问得那么认真,结果一看便利贴上的内容就放弃了,果然,就不该写那张便利贴的,太丢人了!
“那一块都要被你擦出坑来了。”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余安声一大跳,他转身看了一眼,正是季与秋。
讪讪地收起抹布,他不好意思冲着老板笑笑,转身想去其他地方干活时,季与秋和他搭起了话。
“还习惯吗?”
余安声点头。
“最近书店的工作比较忙,所以这段时间都要麻烦你们了。”
这话太客套了,余安声双手在胸前摆动着,毕竟是拿了工资的,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聊了这几句季与秋都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余安声的心思全都在手机消息上,对于季与秋的话很是敷衍。
手机传来嗡嗡声,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隔着工作服的震动十分明显,余安声整个人都呆了,手机在工作时间要调至静音,他翘首以待的信息出现的时间太不合时宜,偏偏在老板面前来了。
好在季与秋没有计较,余安声赶紧找了借口开溜。
一边朝着角落走,一边气势汹汹地拿手机,最好是纪棋发来的,要是什么垃圾广告短信,他就……他就……就静音。
很快,在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就原谅了一切,纪棋没有发任何字,只是甩过来几张图片,全部是各种拼音和数字的挂图画。
鲜艳的大红色图画上标注着1-10的数字,应该是小孩子用的那种,甚至将每个数字的形状用其相似的东西画了出来。
比起所谓的坚定的回答,反而是默不作声的行动让余安声感动,他收起手机,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波澜,实际中午幸福到多吃了一碗大米饭。
和挂图画见面的时间他没想到会那么快,下班回家推开门,刚进客厅就看到了和黑白简洁风格格不入的鲜艳挂画。
纪棋今天回来的早,余安声回来时看到他正坐在客厅沙发,挂画应该是他带回来弄得,余安声没想到他会对这事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