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赤潇抬起手,轻抚着观山野青筋暴起的手背。
  那只手看起来正压抑着劈山裂海的力量,落在他疤痕上的力道却温柔至极。
  “观山野,你生来是仙门后代,怎么会懂下界凡人要活下去,需要忍受多大的苦楚?”
  赤潇那双脉脉含情的漂亮眸子,蒙上一层水雾般的轻愁,秀美的眉头轻轻蹙起,“我出身乡野,自小流落在外,还长着这么张脸。”
  “所幸我很快便知道,美貌于我们这种卑贱之人是一种罪过,便涂满黑灰掩盖容貌,乞讨为生。我无户籍,无法读书,只能多讨点食物,等着长大了去码头卖苦力。”
  观山野的手极轻柔地触碰他左腿那条疤痕,好像这般就能将它抹去。“后来呢?”
  赤潇想起什么人,眼神冰凉,“后来,我渐渐长大,在码头做工,有一日县丞找人搬货,我便去了。洗掉脸上的煤灰,那县丞一眼就看上我,我位卑力薄,跑了不到一炷香就被抓回去,原以为不过是被凌辱一番,只当被狗咬了,想不到……”
  赤潇喉头一紧,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沉默中,观山野的心扑通、扑通,沉重地在胸腔中跳动,要从喉中呕出来一般。
  赤潇闭了闭眼,哑声继续道:“后来,便成了你看见的这样。他天阉之体,情志扭曲,将我切去四肢,装进瓮中,放在地下室中观赏……”
  “别说了。”观山野双眼发痛,猛一闭眼,眼角湿润,声音像砂纸磨过,“………别说了。”
  忍不住将赤潇抱进怀里,重重地箍住他,手掌在瘦削的背上安抚着,却又触到一处疤痕。
  他双眼猛然睁开,目中赤红,手指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赤潇脊背之上,脊骨之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观山野心痛欲裂。
  背上传来肌肤摩擦的感觉,微微痒麻,激起一阵战栗。赤潇知道观山野看见了,心颤了。
  他想,观山野,明明这么心疼我,怎么会是无情呢?怎么会仅仅是师弟呢?
  赤潇眸中微湿,唇角却渐渐勾起一丝满足的笑容,将脸颊贴到观山野胸前依偎。
  惑人心神的异香在房中越来越浓郁,观山野心痛以致神摇,于是完全无从戒备,无力招架。
  他眼前看见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光怪陆离,扭曲摇曳。
  这异香浓到不能再浓,仿佛要从空中流下,将人从面到身,完全覆盖。
  本能像喷发的火焰,刹那间燃烧一切。
  观山野喘着粗气,手像铁钳一般禁锢着怀里的人。
  赤潇被观山野抱得疼了,只是蹙着眉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喘,手却抓住观山野的腰带,随手扯下。
  观山野将头埋进赤潇的肩窝,轻声说了什么,嘴唇张合间,碰到了湿润的肌肤。
  赤潇感受到观山野的嘴唇,不由一颤。
  他勾起观山野的欲.念,也已准备满足观山野所有的欲.念。
  可是观山野的吻却没有落下来。
  观山野只是说了那句话,然后眼泪落下来,让赤潇的肩头湿润了。
  哪怕在焚身的、失去理智的欲.望中,他也牢牢记得他的心痛,记得那个让他心疼的人,而记不得其它。
  眼泪顺着赤潇肩头流下,灼热又混乱的呼吸喷吐在赤潇的肌肤上,像野兽在绝境中悲戚饮泣。
  赤潇怔住。
  他在人间从未体会过他人的善意,成为魔修以后,因为美貌备受追捧,可他知道那些人都是虚情假意。
  从未有人像观山野这样心疼他,仿佛已经为他心碎。
  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被牵扯,一下一下,随着观山野的呼吸疼痛着,而他的呼吸却被观山野的泪水淹没,他吞咽着观山野的心痛,目眩神迷,如在云端。
  赤潇双眼迷离,似乎被异香迷惑的反而是他自己,张了张嘴,轻而慢的话语满载一颗真心,脱口而出:“观山野,我好像……喜欢……”
  他没有说出最后一个字,因为观山野说了。
  他说,阿澜,对不起。
  赤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17章
  这一声犹如一句重锤,敲醒了赤潇的迷醉。
  阿兰?
  赤潇默念这两个字。呵……
  原来如此啊。
  他以前便觉得,观山野看他的眼神,好像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刚开始,他还没有往江雨兰身上想,毕竟观山野对江雨兰的态度实在算不上亲密。
  可是来到灵剑宗,知道了观山野和江雨兰的前尘往事,就不得不多想,只是无法确认。
  现在,观山野已经神志不清,却能叫出江雨兰的小名。
  人在失去理智时说的话,最能代表真心。
  原来观山野近来常去找江雨兰的原因,和查星宇他们想的一样,是余情未了。
  原来,观山野透过他看的人是江雨兰,是观山野得不到、追不到的江雨兰。
  他赤潇却变成一个自作多情的笑话,差点想要放弃一切,和观山野在一起。
  赤潇突然笑起来,笑得全身发颤,眼角湿润,双颊泛起不健康的潮红。
  ——他绝不会做别人的替代品。
  他猛然看向观山野,凑近观山野唇边,几乎贴在一起,问道:“告诉我,怎么才能开启镇魔塔?”
  “镇魔塔。”观山野嗓音低沉,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茫,显然还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想了想,松开了怀抱。
  赤潇立刻从他怀里出去,后退了几步,抱臂看着观山野。
  观山野抬起手,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镇魔塔分身立即浮现。
  赤潇双眼盯着镇魔塔,道:“镇魔塔到底应该如何开启?”
  观山野上前几步,又将赤潇刚才拉开的距离缩短,看着赤潇,嘴唇张合,唇间没有声音发出,操纵镇魔塔的口诀却像一行活着的符号般在赤潇脑海中飞过,令他自然知道如何发音。
  赤潇试探道:“你说你闯过十重镇魔塔,才得到使用权,我凭口诀就能用么?”
  观山野点头,像是体力不支,弯着腰将额头靠在赤潇肩膀上。“终究是一个死物罢了。”
  赤潇冷冷一笑,目的已经达成,一把将观山野推开。
  一个让他失望的男人,他才不会留恋。
  赤潇带着镇魔塔的分身走了出去。明明胜券在握,却表情麻木,像一条幽魂。
  巨大的八角祭台上坐落着一座巍峨的高塔,塔身玄黑,似乎吸进了四周所有的光线,幽暗且神秘。
  赤潇手中托着镇魔塔往上一送,抬步前进。
  走到塔下,塔门立时洞开,走到一层塔中央,悬浮头顶的镇魔塔分身瞬间长大,与镇魔塔黑色的本体重叠在一起。
  发丝被空气乱流卷起,感受到乱流中浓郁的魔气,冰凉的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数万年来,想必魔尊本人早就陨落在这无尽的乱流之中,魔尊的力量却被镇魔塔不断抽取、保存着,让镇魔塔驱使。
  赤潇大笑起来,塔内随之风起云涌,巨大的飓风围绕着赤潇旋转,形成一座能量漩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力滚滚涌进赤潇体内。
  之前被观山野封印在丹田内的魔气也被释放,争先恐后回到体内,吞噬着新入体的魔气。
  地动山摇。
  镇魔塔原本建在奇绝的峰顶之上,此刻地面开始寸寸崩裂,土块、石块接连往下掉落,掉进峰下无边的云海之中。
  裹着黑气的乱流也四处乱窜,每一道都如同杀人利剑,洞穿胸膛,碰谁谁死,暴雨一般往四面八方射去,有的落入血魂魔域,有的落入仙门福地,有的落入人间。
  守护镇魔塔的那些灵剑宗弟子,近处的早被赤潇杀死,远处的发现镇魔塔异常,急速赶来,却在赤潇挥手之间被寸寸切割,如烟尘飘散。
  忽然有人喊道:“住手!”
  赤潇回过头,竟是观山野。
  观山野在赤潇走后,很快清醒过来,隐约想起刚才交出了镇魔塔,心道不妙,连忙赶往镇魔塔,却仍来迟一步。
  观山野脸色阴沉,道:“田雨,住手。”
  赤潇冷笑。观山野凭什么命令他?心中愤愤,抬手便给了观山野一掌。
  这一掌远隔两丈而去,观山野手持天罗剑斩下,却在出手的一瞬便知徒劳。赤潇吸收了前魔尊留下的强大力量,修为不可估计,一力降十会,已凌驾于无数仙魔之上。
  果然,掌力如同水流遇到岸边的礁石,遇阻而分,随后缠绵聚合,正正击中观山野胸口。
  观山野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来不及擦拭血迹,咬牙道:“你已入仙道,为何突然如此,前功尽弃!”
  赤潇狠狠看着他:“什么仙道,都是你在骗我!观山野,我绝不会做别人的替身,去死吧!”
  他这一掌下了死手,黑幕遮天,魔气汹涌,天罗剑发出一声悲鸣,观山野的鲜血喷洒在剑身之上,来不及再说话,便随着脚下四分五裂的大地,坠落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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