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再说,这座城出现得奇怪,有夏国的堪舆图中从未记录过这座城,也从没有沙漠行者前来打扰。
可瞿川周身神秘,除了神仙,没有别的解释。
五年,瞿川从不离城,他说,因为天命不可违,天不让他出城,他不能出城。
瞿川最喜欢的事情,是坐在珠蓝城最高的塔尖,喝着酒,抬手数星星,他可以坐在塔顶一晚上。
他们虽是师徒,但瞿川着实不算个好老师,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
陈舟不敢奢求什么,只能拼命练好武,希望能博瞿川一个认可的眼神,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有夏国都,亲手卸了大太子陈寒的胳膊。
至于瞿川为什么要收留自己,瞿川也只说两个字“天命”。
天命天命天命,瞿川最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陈舟虽是瞿川的学生,但从不信天命。
他只信自己。
陈舟二十岁生日这天清晨,诛蓝城的日光升起得比平日早,但再早的太阳对瞿川来说都是无用。
五年,瞿川每天喝酒喝得非日上三竿不起。陈舟总感觉每天在对着雕像请安。
陈舟一手拿毯子,一手拿饭盒,穿梭在长廊中,光影随着他的脚步一节节都投射在脸上。
到长廊尽头的门前,陈舟停住脚步,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推门而入。
这个时辰瞿川没起,不会回答他的。
穿过屏风,陈舟听到一阵窸窣声,抬头,却撞进一片春色。
第48章
瞿川正背身换衣服, 乌黑的长发映着柔和的肤色,漂亮的蝴蝶骨下有一把细腰。
再往下,陈舟不敢再看。
陈舟端着饭盒的手一颤, 眼神落到地上,双腿跪下, 一丝不苟地说:“师父, 早安。”
瞿川瞟了他一眼,拉起衣服, 把酒葫芦放到桌上,说:“去三十里镇子给我打酒去。”
陈舟把早餐放到桌上, 低头,说:“师父,今日初八, 三十里镇子的酒铺不开门。”
瞿川捻了捻手指, 说:“怎么又过一月, 酒没了, 我怎么熬啊……上次教你的掌法,记住了吗?”
陈舟说:“记住了。”
瞿川于是掀翻桌子,掌中化气, 朝陈舟打去。
陈舟一惊,抬手挡住。
瞿川力道极大,直接把陈舟推到院子中, 然后撤掌, 再次一击。
陈舟只得接住。
二人你来我回打了许久, 陈舟满头大汗,还是渐渐落了下风,瞿川收了力, 打赢他轻而易举,现在,反倒像是试炼。
瞿川身上的独特味道时不时绕在鼻尖、青丝时不时挠在手臂,陈舟压下眉头,心神摇晃起来。
瞿川一眼看出破绽,直接一掌将他击开,停下比试,说:“小孩儿,你走神了。”
陈舟抱拳:“抱歉,师父。”
瞿川却不打算放过他,“为什么走神?”
陈舟愣了愣,说:“可能因为今日,是徒儿二十岁生日。”
瞿川似乎很意外,他甩甩广袖,笑起来,看着四方的天,说:“在这鬼地方,真是时间都颠倒。二十,行了小孩儿,一会儿和我去个地方吧。”
陈舟的心提起,砰砰直跳,“去哪儿师父?”
“城门。”
珠蓝城大门五年来从未开过,城里就两人,走大门未免浪费。因为瞿川不出城,陈舟自己开辟了一个小门,偶尔外出,去沙漠里走走。
瞿川抱着手臂,站在大门前,沙漠里风很大,狂风吹起他的衣袍。
他走向大门,一手扶在酒壶上,一手轻轻放到门上。
原本粗糙的石头门居然变化出精致的纹路来,从瞿川手心,扩展到整个门,有祥云有麒麟,还在泛着金光。
接着,城开始颤动,“铮铮”地吼叫着,城墙上出现一道屏障,将整个城从上空围合起来。
陈舟从未见过这样场景,抬头望着,这就是瞿川不离城的原因。
瞿川放开手,看向身后,问:“你当真二十了?”
陈舟抱拳:“不敢欺瞒师父。”
瞿川歪了下头,“过来。”
陈舟走到他身边。
瞿川:“伸手。”
陈舟伸手。
瞿川冰凉的手抓住陈舟的指尖,还没等陈舟反应过来,手中出现一道红痕。
瞿川拉着陈舟的手,按到门上。
陈舟掌心刺痛,却一动不敢动。
天穹的屏障像水一般慢慢褪去,直到缩回门内,再也不见。
瞿川挑了下眉,看向陈舟,“不愧是天命之人。”
陈舟一用力,腐朽的城门缓缓打开,激起大片风沙。
城门外,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漠,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热气。
然而,陈舟仔细看去,天边的沙漠上,有一对人马、扛着旗,朝这边走来。
瞿川走到陈舟身边,看看那队人马,又看看身后的城,说:“那么轻易、那么准时……天又在和我们玩什么花招。”
人马是皇宫来的。
有夏国大乱。
皇帝昏庸,睡了武大臣的女人,被权势滔天的武大臣捉奸在床后杀死。武大臣反倒发布罪昭,列了数百起皇帝的过错。
太子害怕被报复,不但不管,还帮着武大臣数落自己父亲。
眼看就要篡权夺位,朝中不服的官员想起皇帝还有个儿子,多年前流放,便决定找到那个儿子,让他制衡主政大臣。
陈舟,就是“那个儿子”。
带队来的人叫尹中康,一个胡子留到胸口的高瘦男人,是朝中的文大臣,说话文邹邹,却也算诚恳。
先是看也不看就朝瞿川跪下,嘴里大喊:“老臣叩拜有夏国三太子!”
瞿川把陈舟推到前面,“他才是。”
尹中康看见灰头土脸的陈舟,有些许失望,但嘴上说:“三太子,您受苦了,老臣接您回宫!”
回宫,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腥风血雨。
这一点,陈舟明白,瞿川更明白。
陈舟看向他的师父,可瞿川只说:“依你的心决定。”
陈舟其实不想离开,但五年前大太子陈寒追杀自己的事他不能忘怀,要是没有瞿川,自己现在连命都没了。
他要报仇,至少报了五年前两臂的仇。
陈舟看向瞿川,问:“如果我要走,是不是你就要留在这里了?”
瞿川则看向尹中康,问:“有夏国都有酒吗?我酒壶见底了。”
尹中康忙说:“有,大人,有。”
离开珠蓝城的时候,风沙特别大,似乎这座神奇的城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告别,城门关上,像是推着他们往前。
等走过一个沙丘,陈舟再回看时,大漠中的城已经不见踪影。
瞿川还在捣鼓酒葫芦,一边说:“珠蓝城是我的监狱,现在我出来了,它自己没必要存在。”
“师父不是神仙吗?”陈舟不解,“为何还会被囚禁在监狱?”
瞿川只说:“被人坑了。”
……
有夏国是中原最大方国,治下有许多小国家。
从珠蓝城到国都,要走整整一个月。
陈舟当年就是从国都逃了一个多月,来到珠蓝城。或许是有神仙保护,他们这一路还算安全。
瞿川每天坐在车里喝酒、睡觉、看风景。
陈舟却有些紧张,想到未知的命运,他总是担心自己不够强大。
一个末夏的傍晚,他们到了有夏国都——有邑。
繁华的城市尽头,一座巨型建筑伫立其间,夕阳洒在玄墨的墙砖上,映得整个皇宫神秘又金光灿灿。
尹中康以为自己藏得好,结果武大臣早就带人在城门口迎接,他笑容可掬地把陈舟扶下车,跪拜道:“国有后主,臣心安呐!”
这话给在几步外的陈寒听见,又是别的意味。
陈寒看着自己这个杀都杀不掉的弟弟,又看见他身后衣袂飘飘的男人,咬着后牙笑了。
接风宴上,武大臣为瞿川准备了有夏国最好的酒——竹叶青,捧起酒盏对瞿川道:“多谢瞿先生,将我大夏国三太子养得这样玉树临风、气宇轩昂。”
“不客气。”瞿川用酒葫芦和他对饮,酒顺着他的喉结流入衣襟。
陈舟看见,掏出怀中帕子,遣人送去。
武大臣一眼看透陈舟的心思。
不料,帕子却被送了回来。陈舟攥紧手帕,眉头紧皱,看向座下之人。
可瞿川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顾喝酒。
……
东方尚国反叛了。
几百年来,这个小国一直是有夏国的粮仓,收税收得极其严苛,民间怨声四起。终于,在国君的带领下,尚国找准有夏朝政动荡之际,起兵攻夏。
武大臣本应带兵应战,可他怕离开政治中心被人钻了空子,太子又是名义上的国君,不能离京,只能将视线落在这个三太子身上。
武大臣很不愿意陈舟领兵,但除他外再无人选,只好给了他一队老兵糟马。输了,陈舟的错,赢了,有夏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