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她垂下头,在没开灯的病房里,就着规律的仪器声,吃下食盒里那早冷了的米饭。
干硬米粒滑过喉咙,食道,落入胃中。
程舒逸就着消毒水味,咽下了只有自己的团年饭。
江医生爱人做的饭很香,即使冷到味道也很棒,但程舒逸却没有再吃第二口。
她再一次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
对面居民楼中家家户户的红窗花亮灯笼,全国人民都沉浸的新年之喜被玻璃分割。
一窗之隔,隔出两个世界。
“新年快乐。”
守着无尽黑暗,程舒逸轻讲出这声没人回应的祝福。
第73章
新年带来的喜悦感就像除夕夜那转瞬即逝的烟火。
司明裕生意场上往来的朋友颇多,人人都想加深合作,于是贺年就成了个绝佳的攀附借口。
不喜交际也不愿应酬的司听白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验收初步的成功。
刚把合同递给盛南辞的第二天,司听白就收到了盛南辞将那批人全部签下的消息。
那部押着账面上全部流动资金链的网剧最终没能过审。
如果想要保住盛世,盛南辞除了签下这批艺人外别无选择。
一切发展都在司听白预料之中。
盛南辞太心急了,许多合同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细过,所有艺人在一天内全部过完合同签入盛世传媒,只等年节结束后正式官宣。
到那个时候,江城娱乐会变成一块人人垂涎的肉饼。
群狼环视,就看谁能吞下了。
看着屏幕上江城娱乐持续飘绿的股市情况,司听白勾唇一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将视线挪向窗外。
今天是年初五,假期还没收。
街头巷尾仍有年节的余味,那一派祥和的喜气同草坪上的新雪都未散去。
就是不知道那座没有下雪的城市里,是否喜气还在。
铃声骤然响起,打乱了司听白纷飞的思绪。
看着备注闪烁的单字母,司听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按下了接听键。
“新年好呀,司小姐。”猎头l欢快的声音裹挟着电流声传过来:“年初五迎财神,我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您的。”
司听白礼节性地回了句新年好,淡声问:“有事?”
做过处理的声音听起来滑稽中带有些许喜感,l小姐讨好道:“主要是给司小姐拜年,其次是我看那些艺人全部被盛世签约了,您这份和解礼物似乎没有被拒绝。”
此话一出,司听白就知道猎头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了。
“这件事还差个收尾,做好了,分红少不了你。”司听白轻拈起茶盘旁的菩提子,笑道:“不过比起分红这点蝇头小利,我这里刚好有笔大生意的想法,不知道l小姐您有没有兴趣促成一下?”
只准备讨个彩头的l被大生意三个字的分量震撼住。
看样子司盛两家的嫌隙解除,日后捆在一起发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个消息卖出去,又能讨一笔好。
“司老板的生意,我向来都是优先做的。”l分析着司听白的想法,语气里有些谨慎:“只是不知道司老板的生意是?”
司听白轻笑道:“我转份文档给你,你看完,再做答。”
刚发出去的邮件迅速显示被查阅后,电话那边的声音骤然消失,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声。
司听白也不催,只是轻轻拈着手中的把件。
漫长沉默后,电话那端的人似乎失去了语言组织的能力,支支吾吾了好久没法开口。
“做,还是不做?”司听白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l还是没法消化完眼前文档合同带来的震撼。
这个生意不仅大,还极具有诱惑力。
更重要的是,这个合约上明确限定死了时间。
十五天。
短短半个月里要想完成这合约上的所有内容,那就意味着自己的新年假期将从此刻结束,甚至还要离开京城。
l不敢想象,一旦做成功,自己的身价将翻倍不止。
可如果失败……
咬咬牙心一横,l给出回答:“做。”
如果失败也不过浪费十五天而已。
“好。”
司听白轻笑起来:“劳烦l小姐准备出门,我们一个小时后云家鹤苑见。”
……
……
终于找到借口从家里逃出来的陈橙在办公室里找到了程舒逸。
无边的工作和文档模糊了时间。
冷清萧条的江城娱乐和挂满灯笼对联的长街上仿佛是两个世界。
坐在计算机前的女人长发随意挽起,身上是简单干净的纯白居家服,厚黑镜框衬得本就小巧的脸更加精致。
即使粉黛未施,工作时的程舒逸仍旧魅力无限。
“你不会今年也是一个人在公司过的年吧?”陈橙看着堆成山的文档以及合约书,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你身体刚好,怎麽又这样狠熬?”
眼前的女人简直比拼命三娘还要吓人。
每一年所有人都欢聚同庆时,只有程舒逸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
她没有可以团聚的家人,常年昏迷的程游历睡在医院里。
她也没有可以一起吃团年饭的餐桌,独自咽下的饭菜,和平时没区别。
所以这麽多年来,每个新年程舒逸总是用大量工作麻痹自己,模糊时间。
阖家团圆这四个字,早在她二十岁时,就已经被老天剥夺了。
听见动静的程舒逸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神都没从计算机的文档上挪开。
除了年三十那晚程舒逸拥有过一个短暂假期后,她再没有休息过。
断裂的资金链,艰难填平的亏空,还有空缺的艺人席位。
一桩桩一件件像无形大山,压在程舒逸身上,逼得她无法喘息。
“你怎麽过来了?”程舒逸指尖轻点,一行一行核对着合约条文,头都没抬问:“你妈妈居然允许你在假期出门?”
陈橙的母亲长居国外,除了新年的几天假期回来陪陈橙外,其余时间全都用在了工作上。
陈女士是华尔街有名的操盘手,和许意的母亲也多有接触,这两位女士的威名远扬,雷厉风行无人不晓。
所以每次陈橙母亲回来,陈橙就被迫要在家里扮演乖小孩,寸步不离地陪着妈妈。
现在能出现在办公室里,不亚于天方夜谭里的奇幻故事。
“别提了,到底是谁爱过年啊。”刚刚还满脸惊讶的人长叹了声气,将自己狠狠摔进沙发里:“团年夜又大吵一架,母女血缘这四个字就跟抽我耳光一样,反复提起,反复扇我。”
程舒逸轻点鼠标的手一顿,眼前的合同终于对完,她抬起头问:“吵架?是因为公司的事情吗?”
公司最近经历的动荡与危机不是秘密。
江城娱乐没有艺人这件事,圈子里早就已经传开。
尽管程舒逸已经做了很多补全的措施,可没有了艺人的娱乐公司,就是个飞走黄鹤空余楼宇的壳子。
随意来场大风波,都可以摧毁。
“她不满意我,即使咱江城娱乐排到川音和tvb前面去,她还是会不满意。”陈橙长长地叹了声气,“让她不满意的不是公司,也不是业绩,而是我。”
这几天堆积的烦闷堵在心口,终于找到人讲话的陈橙一吐槽就停不下来:“她总是觉得工作占用我太多时间,她说自己在一天天变老,希望我陪在她身边,甚至为了让我心软,不惜说自己的身体糟糕透了,死亡是随时的事情,可实际上她烟酒都来,健康的要命。”
这份沉重的母爱压得陈橙喘不过气。
从陈橙记事起,她就独自生活在国内,每年只有新年能见到母亲。
童年里每次短暂的新年假期结束,都是陈橙最讨厌的分别时刻。
为了不让母亲走,小小的陈橙总是装病,希望用自己的可怜留住母亲。
每次都留,每次都留不住。
时间在母女的分别中飞快流逝。
爱装病的小女孩渐渐长大后,对母亲的依赖也被时间磨平,可老去的母亲却变成爱装病的小女孩,开始希望女儿能分一些时间给自己。
苦闷的陈橙在沙发上打了个滚,转过来瞧着程舒逸,吐槽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程舒逸已经停下了工作,正认真地抬头望着自己。
过完年就要三十岁的程舒逸不化妆时,状态好得跟十七八岁的少女没区别。
压在黑框镜下的漂亮大眼睛里满是茫然,甚至还有几分无措慌张。
这份让陈橙感受到沉重的爱意,对于程舒逸来说,却是再也无法得到的回忆。
不仅被埋葬在时间的长河里,甚至连记忆也随着年岁冲刷而渐渐模糊。
程舒逸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被母亲唠叨的原因了,甚至有些想不起来,母亲训自己时,最爱说的那句口头禅是什麽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