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同行之人催促道:“大哥,想什么呢?生死关头,性命为重啊!”
  那人随即打断了想法,李慕婉警惕盯着人,官船要近了,可挥刀过来的速度之快。
  若一直困在商船,眼下必会死于刀下,李慕婉试图拖延,“官兵已经到了,你们又何必苦苦挣扎,为难我们普通船客。”
  “哼,你的话留着等下去跟阎王爷说吧。”水匪惨无人性,压根不听李慕婉之言,步步紧逼。
  李慕婉俯身看了眼黑夜里潮浪翻涌的江水,幽深的黑幕望不见底,只能赌一把了。
  水匪大刀落下时,李慕婉纵身一跃,刀身砍下深痕,船板裂了道口子,江面泛起巨大水花。
  江水再次漫过甲板,船舱上火势又起,火光中驶离的小舟上,王依依看的清楚,李慕婉落水了。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娘亲”。
  小舟上的船客拼命滑动着桨驶离乱场。
  浪潮滚过江面,吞尽所有,商船下沉得快,官船这才盯着水匪火力赶上,水匪与官兵拔刀相向,有逃命的跳水游走,不少已经死于刀箭之下。
  官兵放出小舟,在江中搜捕逃离的水匪,还有不少官兵在搜救落水船客,江面上商船被淹了只剩下一角。
  岸边火光亮到卯时,天际泛起微光,浮上一层白,不少当地村民围观聚集。
  王依依在人群里哭喊着娘亲,见着委实可怜。
  人群后王林纵马疾驰而至,岸边围的水泄不通。不少刚上岸不久的船客笼在一处,官兵给了毯子和吃食,有人负责登记户籍。
  擒获的水匪所剩无几。
  他在人群里寻着想见的身影,撞着来往拥挤的人潮。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许立国随后赶到,见王林疯魔般闯在人堆里。王依依被一名官兵牵着,官兵正与上峰交谈:“大人,这孩子母亲死于水匪手上,这人该如何处理啊?”
  领兵的人正打量着王依依,王依依哭得泣不成声,已经很累了,她听得见二人谈话,固执扯着哭哑的嗓音喊:“我娘亲才没有死,你们胡说……”
  王依依又哭起来,挣扎着要去寻李慕婉,“我娘亲只是落水了,娘亲没有死……”
  “你们胡说,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娘亲……”
  撕心裂肺的声音穿破人群,把慌乱中的王林从焦躁中拉回,他身量高,视线扫过人群,见那为首官兵身侧一身紫衣,身高是不过腰的小女娃,绑着两个小髻。
  王林飞步上前,给那沉在悲伤里的王依依一把搂入怀里,“依依,依依不哭,爹爹来了。”
  他日夜兼程赶路,早已哑声得不行。
  “啊?”王依依还未缓过来,抽泣不止,见王林给自己擦着泪,她这才反应是爹爹,把那几日的害怕和疲惫一股脑扑了进去,委屈着,“爹爹……”
  “爹爹,依依害怕……”王依依小手紧紧攥着他衣袖,啼哭不断,王林心如刀割,努力平息着。
  直到安抚了些许,才忍着内心不安去问:“依依,依依不哭,爹爹问你,娘亲呢?娘亲去哪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泛着哑,那是一种直达心底的恐惧,灼热的不安遍布全身,几欲要融掉他努力维持的冷静,他害怕听到不想面对的答案。
  “娘亲,娘亲……”王依依靠着他,贴着他,说到一半又哭了,“娘亲落水了,爹爹,我要,我要娘亲……”
  “落水了?依依可是亲眼看见了?”王林沉思,自顾呢喃念着,“婉儿不会水……”
  栽入他怀里的小脑袋使劲点着头。
  可岸上有从水里捞回来的人,江面沉船处还有官兵不断搜救打捞船客,王林恢复冷静,朝人群里喊道:“许立国。”
  许立国忙推开人,探出身子,“主子。”
  “照看好依依。”他交代完找了官兵交涉,同搜救官兵一并搜寻,李慕婉若落水,断然不会在船舱里,沿着江水所流的下游方向打捞,定然不会有错。
  第57章 白发
  王林跟着队伍沿着下游,从熹微时寻到天暗,陆陆续续不少船客都捞上来了,即便是死人,漂浮到岸边的尸体也找得到,可是却独独没有李慕婉的。
  所有的希望一次次燃起又幻灭,官府收了兵,王林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村民所见不过是一个形同孤魂野鬼般的残影踏在河边,他被一次次空手而归打的支离破碎。
  从临州到了外郡的流域,山川河流,七日七夜,仍是杳无踪迹。
  王林拖着疲惫的残躯失魂落魄的住进临州一座院子,那是许立国临时租的院子,安顿好王依依,见王林那副魂不附体的模样也很是无奈。
  “主子,天命无常……”许立国想劝,见他那副疯癫样又只能噤声,王依依扯着他衣袖,“爹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依依想娘亲了。”
  “天命……我王林从不信天命……”王林闭上双眼,痛苦裹着全身,心脉要被撕裂了,这种痛像无形的一把尖刀,一寸一寸挖开他,从五脏六腑,抓得他面目全非。
  可对着女儿,他又强撑起,只是没有血色的面容,眼睑乌青,嘴唇干裂,早已没了风度翩翩的君子样,他麻木安慰道,“依依不哭,爹爹定会寻回娘亲的。”
  许立国带走王依依后,王林一个人独自坐在屋内,手撑着头,几日来的寻找无果,从官府审问水匪的供述中,以及王依依所见,痛入心脾的信息不断压着他,撕碎他,声音几近哑了,残影裹着他。
  王林面容痛苦,仿若千万只毒蝎啃噬着他的残躯肺腑,令人窒息的疼痛刺着他,血泪模糊了双眼,淌着面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心裂开了,“婉儿,你到底在哪?”
  “我找不到你了,婉儿……”潮涌般的懊悔冲击着他,“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人带着依依回家,是我的错……”
  嘴角的血液残留着,已然尝不出血腥的味道了,“婉儿,你在哪?回来吧,好不好……”
  灯影摇曳,屋内一夜的疯言疯语低声不断,“婉儿,我好想你,依依也好想你……”
  “说好年年相守,岁岁相伴的,你不会食言的,可对?”
  “婉儿,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回来。”
  “即便踏过千万里,走过千州百郡,我也要寻到你。”
  黑暗里,鸦声停后,死寂的院落如同荒野,黎明破晓,案前的人坐了一夜,丝毫未动。
  屋内王依依醒来吵着要找王林,她拉着许立国来到主屋,“爹爹,依依想你。”
  许立国跟在身后,“小主子,主子好几日没合眼了,晚些再来吧。”
  “爹爹……”王依依这些日子也是闹,许立国没日没夜看着她,王林身心疲惫,为着李慕婉的事,把她冷落了,可她没了娘亲,爹爹又疯癫无状,许立国瞧着心疼。
  屋内房门许久才推开,听闻声音的她小跑过去寻抱,可是刚踏出步子后,檐下立着的男子,一身白袍,散下的长发如银河铺落在颀长的身躯上,虽残躯不立,难掩其身上气质。
  那满头长发全白了。
  却见他棱角分明,微风徐过屋檐,阳光下银白变得清艳,只是那双目涣散,双臂也是无力垂下,白发散乱。
  王依依蓦然后退,小脸一皱,盯了许久熟悉又陌生的王林,“哇”的一声转身扑向许立国,很是害怕地呜呜大哭起来:“许立国叔叔,我,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娘亲,我要娘亲……”
  她口中喊着爹爹,却又不敢看那台阶上的白发男子。
  许立国抱着王依依轻拍着,几度开口,“主,主子……你,你的,头发……”
  王依依哭得伤心,见王林动了,径直走过来,许立国放下人,王依依抱着他大腿躲在身后,神色里满是害怕和诧异,却又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观察走过来的王林,肩头还是抽抽嗒嗒的起伏不停。
  王林蹲下身,白发被风随意吹起,见他伸手过来,王依依拽着许立国后退几步,却被王林长臂带入怀里,指腹擦着她泪痕,王林那双好看的眼睛布满了血网,沙哑地哄着她,“依依不哭,爹爹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她一双眼睛与王林生得极像,王依依起先还挣扎着,可王林身上的味道是她熟悉的爹爹,她盯着熟悉的脸良久,默默点了点头,很是乖巧地抬起小手摸着他沧桑的面容,胡茬也长出来了。
  王林受着女儿的气息,像看见了李慕婉,与她相似的面容,深眸里无声流下两行泪,王依依很是暖心,拭去他的泪,哽咽安慰道,“爹爹不哭,依依也不哭,依依陪爹爹一块去找娘亲。”
  “好依依,娘亲一定也在等着我们呢。”王依依靠在他肩头,王林蹲身时,她头顶才勉强到肩头,泪水蹭湿了衣裳。
  王依依手心攥着父亲的白发,她不懂为什么爹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
  屋内书案前,王依依拿了梳子,学着娘亲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替坐着的王林梳着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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