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兰昀蓁翻了个身,摸去床头柜,“是在上层抽屉,还是……”她摸索了好一会儿,只碰到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
那只盒子眼熟极了,初看见的时候,她心底便莫名地有些悸动,犹疑了好一会儿,终是打开来瞧。
可当真眼见了其中的物什后,她却稍稍愣住了一瞬。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那是当年,二人在码头离别之时,贺聿钦向她求婚用的戒指。
“你还留着它。”兰昀蓁垂眸瞧着那枚戒指。
她将它取出,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又将手离远了些,五指伸直来,变换着角度,左右观摩着:“就是略大了一些,不然刚刚好。”
戒指中央镶嵌着一枚圆润莹泽的祖母绿宝石,其外一圈皆以碎钻嵌饰,即便屋中光线暗淡,却也遮掩不住它散发出的淡淡蒙光。
“当年你若戴上,尺寸当是分毫不差的。”贺聿钦捉过她的手指,细细摩挲着,“是这些年,你消瘦了。”
“你怎知当年便会分毫不差?”兰昀蓁又枕回到他臂弯里。
“你可还记得,有回你北上寻我?”贺聿钦偏了偏头,在她耳畔解释道,“那次,趁你熟睡,我用你梳落的发丝圈过,不会有差。”
蓦地,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被他迅速捉捕到。
贺聿钦摩挲她手指的动作稍顿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方才那转瞬即逝念头的可能性:“你那孩子,今年有几岁了?”
这个问题一出口,可谓是将兰昀蓁问得怔住了。
“你问这个问题,可是想见一见她?”兰昀蓁自他臂弯里微仰起头,瞧着他面上的神情。
“小丫头生得可像你?”他低眸凝望着她。
“像……但有时,却也不太像。”兰昀蓁说着,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栩鸢小小的脸庞。
或许……兰昀蓁抬眸,借着房中的微光,仔细打量起贺聿钦的五官来,眸光落在他浓而黑的长睫毛上。
或许,小丫头要像她父亲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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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端阳一过,兰昀蓁便要离京的,可贺聿钦又留住了她几日。
时间一拖再拖,直至聂老太爷心脏病犯的电报从沪上传来,兰昀蓁不得不动身。
“下回我再来京,可还能见到你?”火车站台旁,兰昀蓁问他道。
手提小包的弥月,瞅见他二人似有分别话要说,低眸笑了笑,先一步钻进了绿皮火车里等她。
贺聿钦为她提着行李皮箱,低头看她:“不好说,近来听闻,北伐要开始了。”
“那你怎么办?”兰昀蓁的眉心不禁轻拧。
要知晓,贺老将军曾属直系一支,虽说他后来被同僚软禁于京,但不保证就因此不会影响到贺聿钦。
“我自是站在立场正确一方。”贺聿钦又道,“此番北伐,正好是为那年兵工厂爆炸一事,而报仇了。”
“届时,若条件允许,我去见你。”兰昀蓁说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总是我去寻你的,何时才能是你来见我?”
听出她语气中的揶揄与无奈,贺聿钦淡笑回应:“我这一生,亏欠三小姐许多,只能用余生弥补了。”
兰昀蓁抬眸望着他,笑了。
轨道上,绿皮火车迸发出“哧”一声长音,袅袅白烟自火车头顶升腾而出。
安全员嘴中叼着哨子,吹出尖厉刺耳的哨声,挥动着手中的指挥棒,催促着站台上的乘客赶紧上车。
“小姐,车要开了。”车厢里的弥月抬起车窗,赶忙提醒她道。
兰昀蓁忽地踮起脚尖,落下一吻,在他唇角。
贺聿钦下意识地抬手环住她的腰肢,听她在耳畔温柔低语:“那你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把余生都留给给我。”
尖锐的哨声再次响起。
这次,车是真要开了。
兰昀蓁离开了他的怀抱,快步搭上车厢。
站台上,贺聿钦仍立在原处,目光直望着她,唇畔含笑。
兰昀蓁不舍地瞧着他,心底却莫名安心。
她有预感,此番一别后,他二人便再无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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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九日,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
兰昀蓁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为聂老太爷做身体检查。
如今的老太爷,身子骨已是大不如前了,不知还有几年好活,六姑太太聂绮时不时地便凑到老太爷跟前来,或是为他念报,或是给他按按手臂,总归隔三差五地,要使他见着自己的孝意。
院中洒扫的丫鬟曾无意说了一嘴,今日午时,聂绮本是约了几位官太太搓麻将的,可一听三小姐今日要回府,便临时将牌局换了个时日,又留在了府中。
“这下子,又得打仗了。”聂绮靠坐在一旁的明式花梨木交椅上,两手抻着报纸,为聂老太爷念着今晨的新闻。
“要打便打,总归我们聂家不掺和半分。”聂老太爷咳了两声。
如今他的须发尽数灰白了,有上了年纪的原因,亦有病痛的缘故在。
神郁气悴,连说话时的声线都不如昔日里中气十足。
第78章 一晌偎人颤(3)
“爹说得是。”聂绮闲散地折着手中的报纸, 视线总往听诊的兰昀蓁那处瞟,瞅她一幅漠不关心的模样,于是悠悠道, “诶,只是昀蓁前不久还留京了好长一段时日,也不知, 那段时日里头, 有没有同什么危险的人牵扯上。”
聂绮这话, 有意地在指向什么。
兰昀蓁淡淡地笑了。自是知晓, 聂绮是忧心,自己回府后赖着不走,抢了她在老太爷跟前的风光, 亦怕自己将她那份遗产分去, 是以得找些由头来压一压她,先发制人地敲打一番,好使她知难而退。
只可惜,兰昀蓁并未有要同她争夺遗产的想法, 她这一拳,算是打在了棉花上。
“六姨母说笑了, 我此番不过是去参加胡次长的宴席, 不料他的太太意外亡故, 我也是瞧在他与聂府关系尚可的份上, 才留在那处帮衬一二, 也算是全了聂家的人情。”
“是么。”聂绮眼眸流转, 换了个法子又道, “可你这总往外头跑, 也不是个办法呀。你同贺亥钦已分居多年, 再这么下去,到时候夫妻感情殆尽全无,是要以和离收场的。”
“依我所见,此时谈和离倒还早了些。”兰昀蓁兀自将听诊器收好,边道,“毕竟,六姨母与姨父分居近十年,都还不曾和离,此事眼下该是轮不上我的。”
“你!”此话直往聂绮的心窝子上戳,气得她脸色霎地便愠红了。
“都够了!”聂老太爷发了话,“张口闭口和离,成何体统!”
聂绮要说的话被斥了回去。
老太爷凝眸沉沉地盯着兰昀蓁:“你也休想冒出这个念头,我们聂家嫁出去的女儿,绝没有和离再回娘家的道理!”
兰昀蓁容色淡淡的,不说话了。
聂绮瞧她偃旗息鼓,又怨怨地嘀咕起来:“诶哟,她哪是没这个念头?您老是未曾听说外头的传言。”
外界传的是何风言风语?
——“宓妃留枕魏王才”,谁是“宓妃”,谁又是“魏王”,这还须多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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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北伐军挺进江西。
兰昀蓁托高瞻递去一封信,是给贺聿钦的,信中有从前同云肇寅交好的几位军官的消息,那几人如今都在北伐军之列,她望这封信能帮衬到他些许,至少是助他顺利归附北伐军。
她下楼时,正好瞥见聂绮倚坐在软沙发的角落里,松散地斜着身子,撑在扶手上提听筒与人通话。
“钱?可我只管府里的钱,商行里的都被大哥握着。”
不知对面的人提了什么要求,聂缇妆容精致的脸上,那两道眉一下子便细细攒起。
“你自己尚在商行中有一席之地,都拿不到手,我又从何处去给你弄来?”
听着这话,电话那头的人倒像是聂纮了。
兰昀蓁停住了脚步,侧开身,往墙边隐去几分身影。
楼下无人,聂绮朝四周瞥过几眼,不由得压低嗓音:“如今是战时,你又去……”
她以手掩嘴,兰昀蓁听不太真切,只隐约捕捉到“私盐”二字。
“到时被发现了,大哥和爹都饶不了你,小心你自己的脑袋也不保!”聂绮的语气有些急了,似乎很是为难。
兰昀蓁垂眸瞧着楼下聂绮的神情,将方才所听的联系到一处——
贩盐?若以聂纮的脾性,在战时挪用公款,倒卖私盐,凭此大发一笔国难财,倒也并非做不出。
兰昀蓁沉吟了片刻,心中谋算着。
陆路查封严紧,运量若小,获利便不多,运量一旦大,风险便高。想要避开搜查,又想尽可能多地将盐运出,最好的法子便是走水路。
聂纮如是做,生钱倒是快,只不过……海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时有货船载重太多,在水路上遭遇急流或是强风,倾覆亦是常有的事。
楼下洒扫的丫鬟过来了,聂绮匆匆地叮嘱几句,将听筒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