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拿起刀叉,又为面前的碟子里添一块奶油蛋糕,笑眸瞧着听得凝神的兰昀蓁:“聿钦他,尚有一句话要我带到。”
  兰昀蓁微颦起的细眉松了松。
  “生辰喜乐,且以永日。”高瞻身为旁观之人,却笑得由衷高兴,“今朝有此话,干小姐可该展颜了?”
  ……
  卧房里。
  兰昀蓁坐于花梨木棋桌边,低首垂眸瞧着一盘棋局。
  对面无人,这棋乃是前些天在聂府书房同老太爷所下的。那时,她输了棋局,此番将棋复现了再弈,是为求一条崭新的出路。
  屋外的夜风忽而呼啸地刮起,撩动着暗花纹窗帘,掀得轻纱帘摆处的流苏坠子直往墙壁上叩去,磕出轻微碎响。
  弥月知晓她下棋时听不得声响,便悄步上前,轻手轻脚地将那扇往外敞开的窗户阖上。
  最后一股晚间凉风挤进房内,藏身于帘布同墙之间的窄窄隔隙里,又玩戏似的将窗帷揭得高高飘起。
  雪青色的纱摆在空中翩然飘滞好一会儿,末了,又幽幽地垂落,无声拂过她搁于棋桌一旁,那只锦盒上绣着的金丝海棠。
  薄纱一拂而过,没了遮掩,灯光重新洒落于盒子上,照得那金丝绣线都反出细细的浅光。
  她忍不住将锦盒打开来看,其中摆着一对珍珠耳坠,正静静地枕于殷红的绒布之上。
  两颗珍珠圆润而透亮,由天花板上的琉璃灯笼罩着,泛起一层柔和的蒙光。
  “这对坠子好生漂亮!”弥月凑过来,轻轻地惊叹,“先前从未见小姐戴过,是今日生辰礼物中的么?”
  兰昀蓁的眸底倒映出珍珠柔白的光圈,她嗯了一声,“把它放进首饰盒里吧。”她将那锦盒阖上,递给了弥月。
  弥月低头瞧了瞧盒子,抬首又期待地看向她:“小姐不先戴上耳试试看么?”
  “不了,你放过去收好吧。”兰昀蓁摇头。
  现如今,送珍珠耳坠之人不在,她即便戴上了,他也瞧不见。
  弥月瞧出她此刻毫无兴致,也只好如是应下来,将那只金丝海棠的锦盒收进了首饰盒里稳妥放好。
  “弥月。”她忽地唤。
  弥月忙回身应答道:“小姐怎么了?”
  兰昀蓁抬手朝她招了招。
  弥月便弯眼笑着小步到她身旁候着:“小姐可有何吩咐?”她压低声音问。
  “你去帮我打听一番,后几日北上去的船票。”
  弥月不解:“如今船票紧张,小姐要登船,寻许二公子帮忙不是更快么?”
  “这件事不便牵扯上他。”兰昀蓁沉吟片刻后道。
  且不说,如今许奎霖已有家室,她该同他保持适当距离,单论她此番北上是欲见一面贺聿钦的,这就更不好寻他帮忙船票一事了。
  “小姐该不会是想去见那位贺少将军,所以不愿找许二公子帮忙吧?”弥月瞧着她的神情,思索好一会儿,忽地便弯起了眉眼,“方才,小姐手里的那对珍珠耳坠也是少将军送的么?”
  忽地被弥月猜出来,兰昀蓁温和笑着,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别多问,去办就是了,别被府里的人瞧见。”
  弥月喜笑腮盈地应下来。
  料想不到,那位少将军瞧着年纪轻轻,却很是通晓小姐的喜好。
  “还有一事。”兰昀蓁的手指无意间碰到微凉的陶瓷棋笥,忽地便忆起来另一件事,“这笔钱,你拿去给干太太买每月的补品。”
  她从棋笥下抽出那张被压了许久的支票。
  弥月接了过去,低头又抬头,犹豫地开口:“可这笔钱是干太太送给小姐的生辰礼物,小姐若是不花,干太太会不会不高兴啊?”
  “我衣丰食足,哪里用得上这样一大笔钱?”兰昀蓁为她宽心道。
  “前些年,我未能伴她身旁尽孝,如今回来,却也终日在医院里忙,叫你这般做,无非也是借花献佛,想让她将身子修养好罢了。”
  “弥月知晓了。”
  -
  十月初旬,国会一毕,前任大总统尚未将那把交椅坐热,新一任大总统便已轰轰烈烈地上台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兰昀蓁正在书房里为聂老太爷沏茶。
  彼时,聂纮方匆匆地从商行赶会家中,一进屋便直奔往书房,告知老太爷这一事。
  房内,铸铁锤纹急须茶铫的壶口中腾出袅袅白雾,兰昀蓁刚斟好第二盏茶,便被聂纮抬手接了去。
  “姜桂余辛,到老愈辣。”聂纮一派燃眉神情,聂老太爷抬眼淡淡一瞥,便将结果知悉心中,“老帅仍是宝刀不老啊。”
  沙发这侧的聂纮方忙不迭地赶回,此刻正是口干舌焦之时,他急急地低首啜饮一口热茶,却被盏中的滚水烫得龇牙咧嘴,连舌头都失了知觉。
  他忙将紫砂葵口杯往桌上一搁,听闻老太爷这话,仍不忘以手掩嘴道:“……一张选票,已是这个数了……”
  聂纮捂着下半张脸,左眼上的眉毛高高挑起,另一空出的手朝聂老太爷那边比了五个指头。
  聂老太爷瞧了一眼,冷笑轻哂道:“能以钱买来,而不闹得头破血流,便是不错了。”
  “如此一来,咱们聂家可要表一番心意上去?”聂纮试探着问。
  “何必着急?”聂老太爷缓缓摇首,吹开茶面上漂浮脆弱的茶沫,“各地督军此刻都急于一表忠心,自掏腰包,把这份风头给他们便好。”
  “爹说得是。”聂纮说着,伸手又要去端那紫砂葵口杯,忽而瞧见杯口上方飘忽着的白雾,又皱着眉收回手,“还有一事,须来问过您——”
  “这大选结果一出,四方哗然,反对当今这位大总统当选的电报纷沓而至,我听闻,贺家二房的公子亦通电否认选举结果……他终究是冠着贺姓,这样一来,也不知聂家同贺家大房那边该如何是好。”
  兰昀蓁斟茶的手微微一顿,垂眼不动声色瞧着浅褐的茶面,心中略沉了几分。
  贺聿钦公开通电否认贿选结果,便是不承认时下这位大总统。
  且不论贺将军此时尚被困囚,受牵制于人,就单凭他一面需与父亲手下的旧部斡旋,一面又做这改弦易调之人,即使暗处无冷箭伤人,却总归会被敲打一番。
  “贺家后嗣早已分家,大房经商,二房从戎,渭泾自明,聂家从不招惹官场、沙场上的那些事,如今也只需与贺家大房有生意上的往来即可。”聂老太爷如是道。
  桌上的茶终是凉了几分,聂纮稍颔首,又端起茶杯啜饮起来。
  兰昀蓁将那茶铫轻轻搁在茶几上,对老太爷道:“孙女下周需北上去主刀一台手术,届时老太爷的身体例查,我会托医院中信得过的医生到府中来做。”
  第52章 青鸟难解眷(3)
  听她如是说, 聂老太爷停下喝茶,定睛瞧着她:“北上?何种手术,还需你北上去做?”
  “是荣府的大太太心脏需动个手术。”兰昀蓁微微一笑, “荣太太身子虚弱,无法长途奔波至沪,只得我前去一番。约莫两周时间, 待术后她身体状况稳定了, 我便可回来。”
  聂纮于一旁睨着她轻轻一笑:“要我说, 府中上下的小辈里就属昀蓁最会念书。这学医学得好, 如今也是名扬四方,求她一诊的人都排到北京去了。”
  “二舅不必夸赞我,当年若无老太爷支持, 我哪里能学得皮毛本事?”兰昀蓁面色不改, 对聂纮淡然道。
  聂老太爷却略有不满:“平日里在上海便也罢了,眼下竟与北方的那些官太太相牵扯,我瞧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您老莫要生气,我之所以应下来那位荣太太的手术, 也是因着她同干妈交情甚笃,实是不好推辞, 今后定会留心避开。”
  聂老太爷的脸色缓和几分, 眉头却仍旧皱着, 抬掌拊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你自己要记得, 如今你虽冠着兰姓, 骨子里却仍流的是聂家的血, 你终归还是聂家的人。”
  兰昀蓁微抿着唇, 低了低头。
  -
  轿车内。
  “小姐当真要去见六姑老爷么?”弥月在一旁为兰昀蓁整理衣襟, 叹一口气, 担忧地问起。
  “这有何好叹气的?”兰昀蓁抬手微微揭开车帘,只见老爷车已稳稳在咖啡馆门前停下,“我欲见他一面,他既应下见我,便已是很不错了。”
  弥月放下为她捋平整衣襟的手,低声嘟囔:“正因如此,小姐这一去才叫人忧心啊……”
  那六姑老爷是何人?
  放在数十年前,那是同聂绫有媒妁之约的人,如今摇身一变,却已成了聂绮的夫婿。
  且不论,这婚配对象之变的缘由,还是因聂绫与穷书生私奔,颜聂两家不得已才使婚事罢止。
  当年被三姑太太那样下了脸面,如此一来,现今三小姐要求人办事,那颜宗孚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思及此处,弥月又不忍暗暗叹息起来。
  “我一人进去便是,你在此处等我。”兰昀蓁瞥见咖啡馆的窗边,那处预留的位置上早已有人坐下,她加快下了车,叮嘱弥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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