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少年低头一看,忍不住失笑,他偷偷看了眼四周没人注意,才飞快打下一行字:
【y:导演又不是只不允许你一个人呀,他所有的投资商都不允许。】
【y:猫猫摸头.jpg】
【y:不过拍摄进度也很快,两个月就可以搞定啦!】
“江老师,休息好了吗?”
不远处,工作人员喊江昭宴继续,他把手机交给安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了过去。
这一次的拍摄和江昭宴之前拍电影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说拍《怪物》时是一个大家由学业压力以及热爱组成的一个草台班子,那这部片子则处处展示出其中的专业之处。
不过……
江昭宴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个拍摄过程很出乎意料。
虽然他知道,很多纪录片导演是会写好脚本,但更多的拍摄内容应该是聚焦于真实。
更何况导演何空一向以严苛著称,镜头语言简洁冷静,不同于电影的情节演绎,大部分纪录片都是一场近乎于“裸露”的镜头审判,要求演员在镜头前呈现最真实的自我。
但这一个礼拜的拍摄,却都是按着剧本来演,全部场景都在江家别墅内完成,不像纪录片,倒像是……拍摄电影。
纪录片真的是这样拍摄的吗?
尽管对此表示迟疑,但江昭宴的优点就是听话,导演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白经纪也说了,如果能够顺利拍完这部电影并且不出意外,今年的最佳新人演员奖或许会有他的提名。
江昭宴不在乎这些虚名,但他知道,这些荣誉或许会给陆先生带来很多利益。
陆先生开心,他就开心。
一个礼拜的拍摄过程中,江昭宴也逐渐搞清了自己在这部片子里的定位,他是以一个回忆者的身份出现的,很多时候,镜头的另一边演员在吵架,而他则负责安静地记录,而他的视角也很奇怪。
江昭宴觉得,那个视角应该是片里的长大后的小女孩的视角。
今天的这幕戏是两个小演员作为主角。
今天这幕戏,是小女孩和她弟弟三岁生日当天的重现。
场景被布置成一个温馨的生日派对,彩带和气球高高挂起,桌上放着草莓蛋糕和色彩缤纷的糖果。
江昭宴坐在一旁的角落,按照安排,是“回忆者”的视角,他需要配合故事的情绪起伏。
这并不难。
“开始——”
小女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小手牵着弟弟,笑容里有些许拘谨,乖巧又可爱,弟弟还小,稚气未脱,一看到蛋糕便欢呼着往前扑,小手指抓起了一颗巧克力豆,藏到背后。
小女孩看见了,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蹲下来悄声说:“生日还没许愿呢,现在不能吃。”
弟弟吐吐舌头,把糖放回蛋糕边沿,一双大眼睛望着姐姐,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可是我想吃……”
摄影机安静地运转着。
镜头切到门前。
门“吱呀”一声打开,阳光从外面倾洒进来,小女孩牵着弟弟的手,穿过走廊,鞋底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响。她一边叮嘱弟弟小心台阶,一边将手里的礼物盒收紧些。
这是等会要送给弟弟的生日礼物。
就在他们走出门的那一瞬。
“哐啷!”
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从远处响起,一辆快递车猛地冲出转角。弟弟怔了一下,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一旁的小女孩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一把将弟弟推开,自己的身体却因此重重撞向一旁的花坛石角。
“砰!”
瘦小的身体滚了一下,膝盖瞬间磨破了皮,手肘被树枝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女孩脸色发白,却咬着唇没有哭,下意识回头确认弟弟是否安然。
弟弟站在几步之外,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惊惧一寸寸浮现。
他愣愣看着姐姐浑身是灰地坐在地上,眼圈慢慢红了,“哇!!呜呜……姐姐!”
江昭宴站在一旁,眼前的一幕在他的面前似乎变成了慢动作,脚步下意识抬起又放下,尽管知道这是演戏,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一阵尖锐的刺痛钻入脑中。
他骤然抬手,扶住额角。
好疼……
为什么会那么疼?
是谁?
脑海像是一扇门,被风掀开又猛然关上。
这刺痛来的快,去得也快。
少年站得有些晃神,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了半秒,但他很快强撑着稳住身体,微微吸了一口气,调整表情。
“咔!”
拍摄结束。
“这一条可以!”
导演何空掀开监视器前的挡布,语气中难得带着一丝满意,“小悦情绪控制得很好,江老师也不错,那一瞬间的表情非常自然。”
“导演叔叔,我刚才是不是走位偏了一点?”小悦怯怯地走过来,仰着头问。
何空笑了笑,蹲下身拍拍她的头:“没事,小小偏一点没关系,你反应特别好,摔倒那一下撑地动作也很自然。”
弟弟小演员拽着她的衣角,扁着嘴还在抽噎,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
他抓着小女孩的手,小声问:“你疼不疼呀?”
“我不疼呀,我有超能力的!”小女孩笑嘻嘻地说着,凑近他耳边,“你没事就好,弟弟。”
“我是哥哥!”他大声反驳。
旁边的工作人员纷纷笑了起来,着手开始布置下一场戏的布景。
而在灯光与笑声之外,少年靠在角落的椅背上,默不作声地喝水。指尖因为力气过猛,矿泉水瓶已经轻微变形,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那种隐约的眩晕感仍未完全散去。
他低头看向自己握水瓶的手,手指关节分明,干净修长,却在不知不觉中,颤抖得厉害。
“江老师,您刚刚那一条真的特别棒。”执行导演走过来递了份场记本给他,“我们再拍两条备用的就收工,您看看还需要调整什么吗?”
江昭宴抬起头,勉强扯了个笑:“不用,我准备好了。”
现场一阵忙碌,灯光师调试着补光角度,道具师重新整理倒塌的气球和草莓蛋糕,现场弥漫着奶油的甜香味。
一旁的小演员已经被助理擦干净膝盖上的奶油和糖屑,化妆师增添了一些新的妆效,正安静地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等待。
江昭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努力甩开那缠绕不去的头痛。
他走到镜前简单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各部门准备——”
“安静——”
“开始!”
镜头推入。
小女孩跌坐在门口,膝盖和手肘有明显擦伤,身上的裙摆沾了些泥。弟弟站在几步之外,小小的脸蛋上还挂着惊慌。
下一秒,母亲冲了出来。
“宝贝!你有没有事?哪里疼?”年轻的贵妇急切地抱起弟弟,低头在他身上东摸摸西看看,声音里带着哭腔,“吓死妈妈了……有没有摔着?”
父亲紧随其后,跪下来替弟弟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语气也全是安慰:“别怕,没事了,爸爸在。”
弟弟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抽噎,依偎在妈妈怀里小声说:“疼……”
没有人看向小女孩。
她坐在门口,裙摆落在脚踝,满手是泥,掌心还攥着那个红色的、已经摔坏的礼物盒。
现在盒角破了,缎带也脏了,掉出来的拼图散落在地板上,有几块滑到雨鞋下,已经被踩得皱巴巴的。
女孩看了看父母和弟弟,然后什么也没说,慢慢地跪下身子,一块一块把拼图捡起来,小心地塞回已经变形的盒子里。
膝盖上的伤还在渗血,她却仿佛全然不觉,只小心地把拼图整理好,然后默默起身,站到门边。
镜头拉近,特写她手中的盒子。
一只脏兮兮的、破碎的红色纸盒,上面印着笑眯眯的小熊图案,但那张笑脸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父亲已经换好了衣服,车门“砰”地一声合上,扬长而去。
别墅门前一片寂静,只剩下小女孩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风里,裙摆微微飘起。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子,默不作声地转头走向客厅。
她知道医药箱在哪里。
她很擅长这些。
右手臂很疼,像是被折断了一样,她走进客厅,鞋底在瓷砖上踩出轻轻的“啪嗒”声。
慢吞吞地走到茶几边,蹲下身,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拉出那个熟悉的医药箱。
红白色的塑料壳子,角落处还贴着一张卡通创可贴,那是上次她不小心割破手指后,自己贴的。
动作很轻。
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郑重又不能出错的事情。
碘伏、纱布和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