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嗯。”
文惊鸿道:“我看他的长相有些熟悉。”
宋以纯倒是有些惊讶了,“他叫叶轻,有个哥哥叫叶池,你见过他?”
文惊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叶轻不认识,但叶池……身为s大的学生,估计很难忘记他。”
宋以纯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文惊鸿表情复杂:“虽然听起来有些地狱,但因为叶池的自.杀,当时学校给我们大四的学生放了三天假。”
世上唯有放假一事,难以忘怀。
不知道校方放这三天假,是为了压制舆论,还是为了缓解部分学生的学业压力。
宋以纯这下是真惊讶了:“你竟然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
“……我没告诉你吗?”
“没有。”
文惊鸿有些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
宋以纯一言难尽道:“从s大毕业的学生,居然混得这么惨,有些难以置信。”
文惊鸿似笑非笑:“那你要是知道我之前在考研期间,因为压力太大卖了一段时间的煎饼果子,岂不是更难以置信。”
宋以纯:“那你最后……”
“考研失败,”文惊鸿一本正经道,“但摊煎饼果子的实力大进步。”
考研上岸并非文惊鸿的理想,只是迫于父母的压力而做,所以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然最后也没成功。
宋以纯看不出来对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是微微一笑,不多言语。
文惊鸿回忆着关于叶池的新闻:“他是因为学业压力过大才自.杀的吧,那他弟为什么会找上你,说是你害了他?”
s大是名校,叶池又是近五年来第一个自杀的s大学生,敏锐的新闻媒体抓住机会大肆报道,那个时候网络上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引起了轩然大波。
新闻里说,叶池是因为论文不过关,被要求延毕,加上本身患有抑郁症,最后受不了压力才跳楼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另有隐情。
文惊鸿只是出于好奇提了一句,并不期待着宋以纯回答。
但今天宋以纯却出乎意料道:“看在你曾是我的学长,也没必要隐瞒你……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叶池在自杀的前一天,向我表过白。”
文惊鸿:“?”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表情微妙:“叶池是大四的,你那个时候应该才……刚入学吧?”
他换算了一下年龄。
宋以纯点点头:“那个时候我刚上大一,但因为和他组队参加了一个比赛,这才有点交集。”
文惊鸿品味着他的用词:“有点交集?”
宋以纯点头:“事实上,哪怕叶池学长对我表过白,我和他却并没有很熟识,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两人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在同组交换实验数据。
在宋以纯关于叶池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对方是沉默的,平凡的,没有存在感的。他总是泡在实验室,穿着一身白色实验服,规矩地交流自己得出的数据。
除开数据和比赛,对方没有和宋以纯说过任何一句闲话。
文惊鸿皱眉:“这只能算你运气不好,凑巧就在他跳楼的前一晚被表白,这过错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安在你头上。”
宋以纯摇了摇头:“并非运气不好,他跳楼前写了一封遗书,这封遗书他的家人并没有公开,里面有提到,他将我当成最后的精神支柱。最后因为我拒绝了他的表白,最后的精神支柱也垮了,这才选择了做傻事。”
哪怕已经过去了七年,他依旧记得那封遗书的内容。
在那封遗书里,叶池将他神话成了太阳,描绘成了一个宋以纯都不认识的自己。
文惊鸿听完后,难得沉默了许久。
久到长久没开口,嗓子有些哑了,才道:“就算如此,也并非你的错。”
理智上是这样,但情感上能这样想吗?
人类向来是擅长推卸,又擅长自责的动物,矛盾又纠结。
被迫背负别人的期望,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而在这种期望的背后,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只要沾染上,就逃脱不掉。
叶池的死和宋以纯没有直接因果,但又因为宋以纯的一个不经意的选择,叶池最终死亡。
这么多年,宋以纯是否释怀?
午夜回首,会不会想起那个不曾相熟的少年?
文惊鸿想,或许是会的,否则也不会在今日,献上那样一束花。
但他不希望宋以纯这样想,这样太痛苦了,更没有必要,所以他再次强调:“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很抱歉今天提起这桩旧事,就到此为止吧。”
宋以纯看着文惊鸿清冷俊秀的脸,明明有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偏露出温柔的神情,再含着一点忧虑悲伤,美得像是一首清冷的绝句,就连吟诵,也是无意义、不必要的,只需静赏。
宋以纯看着他,突然一笑:“你啊,似乎将我想的太好、太善良了。”
他的笑容带些恶劣,红唇吐出无情的字句:“我从不觉得是我的错,是他自己想死罢了。”
第12章 父母
宋以纯的话,有些出乎文惊鸿意料,他下意识一怔:“那你为什么……”要单独来祭拜叶池?
宋以纯明白他尚未说完的话,微微一哂,眼神带着怜悯同情:“看他可怜罢了。”
“可怜?”
宋以纯语气平淡:“叶池死得很突然,作为相关人员,难免会生出几分探究的欲望。”
叶池死后,宋以纯作为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难免会被警.察当做相关人员调查询问。
当然,因为叶池贴心地留了遗书,所以宋以纯很快就洗清了嫌疑。
宋以纯垂下眼皮,漆黑狭长的羽睫,在玉白皮肤上投落一块淡淡的阴影,他语气平静地诉说着过去发生的事。
叶池的出身非常糟糕,经典四件套:柔弱的妈,好赌的爸,不明事理的年幼弟弟,还有破碎的他。
叶父因为好赌欠了一大笔债,在外面躲债,直接失踪了十几年,叶母学历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做做零活,抚养年幼弟弟的重担,同样要落在叶池身上。
叶池每天白天上学读书,晚上还要去做兼职赚钱,过重的压力让他数次崩溃,一度想辍学专心务工,还是叶母劝他才坚持下去。
长期压抑的生活,让他在中学时期患上了抑郁症。
宋以纯不带感情道:“有那样糟糕的父母,能活那么久,他还挺厉害的。”
文惊鸿不解:“高中学业压力那样重,还要兼职,他都能坚持下来,甚至还考上了s大,可以说是拥有相当光明的前景,为何最后会选择自.杀?”
宋以纯摇了摇头:“你那是正常人的思维,但叶池的精神,已经不能称之为正常了。”
他是一名抑郁症患者。
抑郁症很难根治,甚至可以说无法根治,只能尽量远离发病的诱因。
他们的精神,就像一根很粗的琴弦,随着一次又一次“不小心”拨动,那根琴弦不断削弱。
弦削弱,但依旧能弹能运作,看着与寻常无异,直到最后一次拨动,弦彻底崩断。
弦断了,精神死了,他们的□□会随着精神死亡。
文惊鸿抿唇,思考宋以纯说的这些话,“他经历的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都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爸真是个混蛋,就这样让他独自承受这些。”
宋以纯没有发表看法,只是淡笑道:“你知道叶池遗书最后一句写的什么吗?”
“什么?”
文惊鸿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妈妈我恨你。”遗书的内容,却没有一句话提及叶父。
文惊鸿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过来:“是恨啊。”
“因为有过爱,所以才恨,”宋以纯道,“叶父失踪了十几年,可能对叶池而言,就是个不负责任的陌生人。”
人不会对陌生人抱有期待,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却会对身边的至亲施以浓烈的爱与恨。
宋以纯见过叶母一面,那个时候她正缠着校方要赔偿金。
他没有说叶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道:“她对叶池寄予过厚望。”
叶池脑子聪明成绩好,她希望叶池能通过学习飞黄腾达,实现阶级的跨越,再也不用过这种苦日子。
她给予叶池无限的期望,期望他能结出甜美的果实,却没有提供相应的养料,最后,叶池枯死了。
文惊鸿又沉默了许久:“他们确实是一对糟糕的父母。”
他看向宋以纯,有些犹豫:“你好像很了解这些……我是说你很了解抑郁症相关的内容。”
像是患过这种病一般。
文惊鸿有些担心,就见宋以纯偏了偏头,用手挡着半张脸,声音有些喑哑:“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不同于以往的清亮,宋以纯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沉,语气很是低落,似乎还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