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来啦,坐啊,”谭瑾指着病床边的木头椅子对他笑了笑,笑容里尽是安抚,“一个大男人杵在那里怪傻的。”
  谭辛听话地坐了下来,还不等他说什么,谭瑾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你比三年前壮了不少。”
  “那你呢!”控制不住的情绪在谭辛脑海里涌出,他几乎是喊着说出来的,“你搞成这样是怎么回事!三年间你不回我消息我都认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你现在是怎么样!”
  说完以后病房陷入一阵寂静,律师很有眼力见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谭辛马上回过神来,低下头抹了抹眼睛,闷闷地道歉: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对不起,姐......”
  谭瑾声音温柔,一如谭辛记忆里那般:
  “是我应该和你说对不起。我现在看起来虚弱,是因为刚做完手术没有什么力气,这个引流袋有血也是正常的,护士会每天来看。今天早上主治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说过,我恢复得已经算是不错了。”
  “所以是什么问题?怎么到了要做手术住院的地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谭辛急促地追问了好几个问题。
  “嗯......”谭瑾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但还是回答,“是和妈妈当时一样的问题。”
  谭母的病发现时已经扩散到了其他部位,做完手术以后没过几年就去世了。谭辛听到这话噌地一下站起来,被姐姐拉住手往下扯了扯以后又坐了回去,来回反复地念叨着“为什么会这样。”
  “当时带妈去看病的时候那个主治医生不是说了么......存在家族遗传的可能。”谭瑾看着面前眼眶泛红的弟弟,有点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谭辛哭是什么时候----好像在她的印象里谭辛从没哭过,在父母去世的时候都很坚强地撑着走完了流程。她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是谭辛活下去的动力,现在这根支柱开始摇摇欲坠了。
  不过也是有好消息的,她被发现的时候是早期,医生说做了手术后严格遵守那些注意事项的话还可以多活好几年;她自己也上网查了些病例,加了几个家属群,看到早期发病做了手术后活了十年八年的大有人在。
  这些话并没有缓解谭辛的焦虑和不安。十年八年算什么?他要姐姐和他一起长命百岁,要姐姐看到宋斓冬读大学的!
  “你要这么想,我能看到的,都是别人发出来的,”谭瑾看出弟弟在想什么,她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不仅仅是安慰弟弟,也是安慰自己,“肯定有人和我是一样的情况,但他们做了手术以后活了很久很久,只是没有分享出来而已。”
  谭辛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姐姐来宽慰他,进到病房以后他所有的表现是有点冲动了。可他还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挤出一句:
  “我等会去问问你的主治医生。”
  谭瑾告诉谭辛医生的办公室位置,随后再次打量了一眼强装镇定的弟弟,主动开口道:
  “你应该也想知道过去三年我都在做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和你见一面吧?”
  她不等谭辛回答,接着说下去:
  “其实过去三年我没有做什么。刚离开下河村以后我在县城火车站买了一张即将发车的车票,我不在乎去哪儿,只想着要离开这个地方。那张火车票的终点是靠近北方的一个小城市,经济不怎么发达,消费水平也不高,出来的时候我没带什么钱,这么看还算是歪打误撞地买到了一张合适的车票。”
  “我租了个房子,然后一个人在房子里躺了......我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我就是觉得做什么都没劲,吃不下东西,晚上还整夜整夜的做噩梦,到后面我都不敢闭眼。”
  “后来是房东阿姨实在看不过去,她劝了我很久,说......总之她说了一堆大道理,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踏出第一步以后剩下的事情变得好像简单了一点,但我感觉自己依旧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待着,也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于是阿姨让我去她儿子开的书店工作。”
  “那个书店在街角,特别小,我为数不多的几次出门感觉都没看到过它。不过正是因为书店地理位置不太行,平常客人也不多,我就整理一下书架,浇浇门口的花,和阿姨的儿子学做咖啡。”
  “我是两个月前发现身体不太对劲的。本来我打算在那边看病,但那边医疗水平跟不上,我的社保又还挂在惠宁市,回来就诊报销比例高,我......我就回来了。”
  “我不敢告诉你,不敢去看你,”谭瑾把目光从谭辛身上移开,望向窗外,“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失败,又很自私的人。妈走以后你没有去读大学,那么辛苦地供我读书,结果我识人不清毁了一个家庭;从小到大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很厉害,成绩好,人缘好,谁能想到后面我会变成连出门工作,跟人交流都觉得困难?除了这些,我更痛恨自己的自私,我不敢面对这一切就选择把宋斓冬丢给你然后一走了之。”
  “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我一开始都没打算见你,还是牧姐,嗯,就是那位律师,牧雯,她是我当时大学的学姐;她和你见了一面回来以后劝我,说你很关心我,让我不要自己在这里自怨自艾,或许你根本不怨我,让我见见你......一开始我就只想着万一手术中出了事,宋斓冬不能再留在宋家的户口本上,不能让她回到那边,我要让她和那个男人彻底没关系,所以在进手术室之前找了律师,让她帮我处理离婚的事情......但我还是低估了他,我没想到他会去村子里!”
  “我想这个病是不是对我的惩罚,我......”
  谭辛猛地一拍床沿:
  “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我供你上大学是我该做的,我愿意做;至于什么识人不清,那是宋澎的问题!是他骗了你!他一开始装得那么好,连我都没看出来,那你怎么不说我识人不清?过去三年间你遇到的那些困难是因为你情绪,思想,生病了,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是也有在调整,后面还能去书店上班吗?!我不觉得在书店上班有什么不好,都是靠自己能力赚钱,我不会想着说你毕业后就进入大公司工作,结果现在当个书店店员,是很失败的一件事!”
  “至于把冬冬留给我,对,我是觉得这对孩子的成长其实不太好,但我能理解。我知道当时你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我不骗你,我是想着你能出去走走是个好事,就当散心了。”
  “所以,”他牵过谭瑾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没用什么力道地捏了捏,“这些什么病的,不要那么想,我和冬冬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这段话说完以后病房再次陷入沉默,这次安静的时间久了一些,几分钟后谭瑾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谭辛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压下去那股再次泛起来的热意,露出个笑容,开始说些别的话题以此来转移姐姐的注意力:
  “你说完了,是不是到我说了?其实你也很想知道过去三年我这边发生的事吧?”
  见谭瑾哽咽地点了点头,谭辛开始了他的讲述。他想过很多次再次见到姐姐的时候要说些什么,然而可能是因为有太多东西想说,等真正到了说出口的这一天时却有点卡壳。
  他觉得自己说得颠三倒四。上一句还在说他和齐康时经营的账号做得越来越好,利用互联网赚了一小笔钱,下一句就变成了去年齐康时给他过生日的时候喝多了,生日快乐歌唱出了好汉歌的气势;前面还在说冬冬把电话手表当宝贝,到哪儿都要拍照,结果后面接上的话是在来医院之前他刚送冬冬去新的幼儿园,然后顺着这件事就讲到他们搬了新家----
  “怎么,”谭瑾刚想问怎么搬家了,又想起宋澎去下河村的事情,愧疚地说道,“是因为那个男的吧......真的不好意思啊,离婚这件事是我没思考周全。”
  谭辛马上摇头:
  “姐,你不要这么生分,搬家并不是因为宋澎,嗯,也可以说搬了家以后他不知道地址,就没办法再上门了。不过我考虑的还是两点,一是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现在如果要上好的初中,高中,要从小学开始占位置,冬冬这个新的幼儿园有直升的小学,后面还有附属初中,我查过都是很不错的,而我租的那个小区正好有学区房的名额......”
  说到这里他啊了一声:
  “姐,你还没租房吧?出院后住到我那里怎么样?如果你后续还要复查什么的,那个小区离这里挺近的,开车20分钟吧......我正好还要买个车来着,你说买个什么车?”
  “你怎么又扯到另一个话题去了,”谭瑾的眼泪已经止住了,此刻因为弟弟又一次的思维发散轻笑出声,“我......我是想离你们近一点,但是住一起就不要啦,你也都这个年纪了,哪里有跟姐姐住一起的?干什么都不方便的,可以住同一个小区,你那个小区房租不贵吧?”
  “不贵,”谭辛摆摆手,“你不要考虑钱的事情。”
  谭瑾想要反驳,看到弟弟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又觉得这是不是有点‘生分’,纠结一番,最后只好说回刚刚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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