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因为无望的暗恋,又因为二人性别等原因,她不能向任何人倾诉,又没办法摆脱,因此就像救命稻草一样,她相信那位殉情女鬼的存在。她感兴趣的不是鬼故事,而是“女鬼能实现人的愿望,特别是和暗恋相关的愿望”。
  为什么陈安然想把纸条给白妙晴?她打算『明天见面再说』的是什么?
  纸条的隐藏信息是“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我喜欢你”,也就是说,在陈安然的设想中,白妙晴解读出这条信息时,自己应该已经告诉过她“我有暗恋的人”了,也就是水库那天她和白妙晴说的内容。她或许是期待在水库当天由自己提起暗恋的事,以此试探白妙晴对自己是否有好感,同时许愿。如果发现白妙晴可能也喜欢自己,或是感觉自己的心愿实现了,她就会告诉白妙晴:“那天我给你的纸条,上面写着个5对吧?你在第一行跳过五个字,从第六个字斜向左下读”。然后,她就可以静静等待白妙晴的反应了,在那种情况下,相信那会是让她高兴的反应。
  相反,如果她确定白妙晴对自己毫无那种意思,实现心愿的女鬼也是无稽之谈,她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让自己的暗恋随着不会被解读出来的纸条信息一起隐藏,这样就绝对不会影响她和白妙晴的关系。事实上,你相信如果陈安然没有忘记给出纸条,她一定会特意叮嘱一句:“这事很重要,这张纸条你要好好保存哦”或“你要随身携带哦”之类的话——她知道白妙晴对她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她这么说了,白妙晴就肯定不会把纸条丢掉。
  然而,这个饱含少女情怀才会想出来的复杂计划,却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差错:或许是太紧张了,不管怎么说,这张纸条里隐藏着自己暗恋的真相,如果谜题设置得不够难,还没等自己试探出结果,白妙晴就发现了怎么办呢?在大概这种的紧张情绪下,陈安然忘带了纸条,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无事发生,回家后,对自己的差错十分懊恼的陈安然写下了日记,把纸条贴了上去。
  至于『明天见面再说也一样』,安茹心也很容易就猜出了用意——纸条计划失败后的陈安然,很容易就能想到更简单直接的法子:在水库试探白妙晴的想法,如果觉得地方喜欢自己,就告知“我喜欢的是你”,如果觉得没这种希望,那就什么也不说,继续做白妙晴的好朋友。
  所以,那一天来了。
  尽管是要去废弃水库探险,陈安然还是穿上了一件漂亮的白裙子,既是因为仪式感,大概也是因为希望在这种时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好看一点。
  在说出自己许的愿望之后,陈安然又问了句很耐人寻味的“妙你没有暗恋过任何人对吧”,这无疑就是试探。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陈安然听得出白妙晴是真心说没有,事实很明显了:白妙晴不喜欢自己。之后在白妙晴描述中,陈安然始终倚靠栏杆,盯着天空发呆,也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大概只是因为,陈安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没有信心掩盖自己脸上的失望、难过,因此假装发呆,不想让白妙晴看到自己的表情而已。
  再仔细想想,关于那个暗恋的“骑士”……陈安然的描述,和白妙晴描述自己为了这段友情如何忘我付出的内容,是如何惊人的吻合啊。
  可就像安茹心想的那样:一个人的刻板印象,对自己,对他人的刻板印象,能够把人的思维扭曲到何种地步呢?
  白妙晴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无限的付出,没有被她心中完美的陈安然所忽视,反而让陈安然视其为自己的骑士。白妙晴也永远不会想到,她心中有如公主般完美的陈安然,无忧无虑的陈安然,竟然会因为不起眼的自己而生出暗恋的苦闷……
  她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
  安茹心很肯定。
  她已经把这些琐碎的分析告诉了白妙晴。白妙晴依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断断续续地发出些破碎的音节,颤抖得那么厉害,连脚底都在跟着打颤。
  安茹心知道这很残酷,可是……她还是说完了一切。
  “所以,那个男生的溺死,和陈安然,和所谓的鬼没有任何关系。”安茹心轻声说,“啊……我可以告诉你,我猜,陈安然的心愿不会是『让她和我在一起吧』,从她的计划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并不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不一定要你和她在一起,她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不想直接问你,却又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她,如果你不喜欢她,她是不会把这一切说出来的……她的愿望不会是『让她和我在一起』这种,因为她完全做好了接受你们不会在一起的结果的打算。你没有看出她内心的情绪,最后她要说的话也是『我们回去吧』……所以,我觉得,她的心愿一定是『让她也喜欢上我吧』这类。”
  她顿了顿,看向白妙晴身后陈安然鬼魂的身影,那个潮湿的影子。
  “实现心愿的水库殉情女鬼从来不存在,因为陈安然的心愿没有实现。”安茹心最后总结。
  安茹心说:“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第19章 “暗恋”
  白妙晴抬起头,天空很明亮,明亮得似乎就要燃烧。
  她仿佛已化作一座雕像,动弹不得。
  白妙晴喃喃着重复: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
  啊,是的,安茹心说得很对。她恍惚地想:陈安然,我崇拜她,感激她,嫉妒她,后来害怕她,怨恨她……我从来没有爱过她……鬼不存在……?陈安然喜欢自己……?太可笑了……怎么可能……太可笑了……
  白妙晴很想放声大笑,可声音全都堵在喉咙里,堵在喉咙深处,好奇怪啊。陈安然是出现了吗?她伤害了自己吗?没有对吧?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痛苦,就像快被人扯碎了一样。太可笑了,这不可能,没有可能性的,陈安然怎么可能喜欢自己?怎么可能?
  想要闭上眼,因为太阳在旋转,天空在旋转,整个世界都在融化,眩晕得厉害,白妙晴想要闭上眼,世界没有改变,她知道只是自己在发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点点力气也没有……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了,塞住耳朵就听不到了。可是,那张纸条上的字一个个钻进大脑,安茹心的话一句句在脑子里回荡。安茹心说得很对,每个字都很对,每句话都让人信服……
  这不是真的。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是真的,你已经相信了。你早就相信了。你只是从来都不敢面对,你只是永远这么怯懦。
  这不是真的。白妙晴要摔倒了,抱住自己的双臂,寻求微末的温暖: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杀掉陈安然呢?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和胆量?我从来也不讨厌她啊?
  白妙晴真希望有一位具体的神正在指责自己,让她能够跪倒在地,不断为自己控诉: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陈安然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唯一的……白妙晴不可能杀了她的,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陈安然,陈安然!不可能……因为我太珍惜她了,我太……
  不再奏效了。心底的恐惧从来没有这么庞大过,白妙晴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了……她很恐惧,真想告诉喜欢着的的安茹心,告诉最好的朋友陈安然:我真的好害怕啊……
  白妙晴怕鬼。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就是那个【鬼】,她是在害怕自己,害怕那个陌生的、可怕的自己……她害怕……
  但是,陈安然已经死掉了,被白妙晴杀死了。安茹心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安慰白妙晴吧?
  所以说,自己的人生全部被夺走了,自己全部的痛苦,都是因为自己自作自受。是这样么?
  从来都没有鬼。
  ……太可笑了。
  真相。
  白妙晴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她不是在嘲笑真相,是在嘲笑自己……白妙晴从没见过如自己这样这么可悲、这么可耻、这么可笑的人!
  她的笑声穿过后山的树木,几只鸟飞去了,天上多了几个遥远的黑点。风声把笑声撕得粉碎,混杂在林木间回响,仿佛鬼哭。这是那种会让最坚定的无神论者相信一瞬阴司报应,相信因果循环、天命难违的声音。
  脚下的触感越来越虚浮了,白妙晴后退几步,想靠住栏杆,她这么做了,然后,突然之间,背后倚靠的东西消失了。她猛地失去了平衡,向后倾倒——白妙晴知道自己会掉进水里,就像陈安然一样,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脑子里全都是棉絮,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什么价值也没有。
  “——小心!”
  白妙晴猝然睁开眼。等回过神来,她已和安茹心跌坐在台子上,刚刚倚靠的那截栏杆消失了。她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世界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距离白妙晴很遥远,让她难以理解。
  不清楚过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或许只是几秒。安茹心开口了。
  “大概是年久失修了吧,栏杆本来就锈迹斑斑……刚刚突然就断了,”她镇定地说,从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惊慌的痕迹,“还好我及时拉住了你。妙晴,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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