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抬起双眼,注视着白妙晴的双目:“……你已经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了。现在是时候了……就算只有一次,你也必须鼓起勇气。”
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她吧,白妙晴的目光变了。她死死咬着下唇,苍白虚弱的脸上出现了安茹心第一次见到的表情:坚定。
“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问。
“我知道了。”安茹心回答。
——
柳巷中学到今天依然是学校,没有废弃一说,好在正在休息日,学校里空无一人,绕过校园,就能看到后山的踪影。亏得这城市不大,经济开发没有遍地开花,后山这一片依然是原来的样子。
据白妙晴所说,和她上初中时比起来,只有树木仿佛长得更高了这样的区别。
说是后山,其实并不算高,不过是植被丰茂,因此显得郁郁葱葱,有些原始的感觉。从后山与学校靠近的一侧,一条小路蜿蜒而上,二人顺着小路,慢慢地往后山另一侧的水库走去。
一路上,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安茹心背着自己的包,白妙晴两手空空,但特意换了一身蓝色的长裙。
穿过破了洞的铁网,水库出现在面前。
安茹心只在幻觉和梦中见过深绿的水面,从未亲眼看到它的全貌,突然见到时,却觉得它和你想象中完全一致,破败,荒凉,铁锈和白漆斑斑驳驳,无疑是最适合恐怖故事的地点。
白妙晴突然说:“……我和安然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破败。”
视线中白妙晴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
“这边是梯子。”她说道。
她们一上一下沿着梯子爬上了水库上方的小台子,从这里就能俯瞰到水库内部了。和安茹心梦见和幻视到的一样,水库废弃后,这里的水一直没排空,变成了死水,水面是深绿色的,波澜不兴,铺满水生植物,漂着些许塑料垃圾。总算气味没有太糟糕。
这一路上,陈安然都没有出现过,她们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安茹心偏过脸,看向白妙晴的方向,对方也正注视着她。
“你说,你有解决的办法了,是什么?”白妙晴问。
要开始了。
给一切画上句号的,最后时刻。
此刻,虽然她们相视无言了几秒,陈安然也未曾出现,安茹心却模糊地感到一双少女的眼睛就藏身于深深的水底,和她们一起,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这场落幕,由安茹心的一句话而起:
“陈安然死亡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鬼。水库殉情女鬼的传说是假的。”
白妙晴皱起眉毛,想说些什么,安茹心打断了她,声音诚恳:“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好吗?”
白妙晴默然,那双深黑的双眸就像在说“鬼一定存在,你说服不了我的。”
“一切都要从今天早上说起,”安茹心转过身,扶着栏杆,凝视着下方的水面,“今天早上来找你之前,我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够切实无误地证明那天鬼不存在呢?但干想证据,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因此我又转而思考如何缜密不漏地论证我的观点。然而,很明显,鬼存不存在是魔鬼的证明,这么说吧,因为我们都看见过陈安然,因此可以说陈安然这一鬼魂存在无疑,可谁都没有见过水库殉情女鬼,因此你没办法说服我,我也没办法说明你。因此,只能绕过这个诡辩的论点,去找现实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我要向你证明,为了你,白妙晴,也为了陈安然。我要证明水库女鬼是不存在的子虚乌有——所以,我只能证明现实中的情况,那就是你和陈安然许下的心愿。”
“但是在这一点上,恐怕你只要坚持你那套实现我的心愿只有杀掉陈安然被陈安然附体,陈安然死掉后就让她喜欢的男生也溺死的论点,你就又会开始顽固不化,指责我没有证据。证据,证据……我就是一直在想这个。当然,这也是你的有鬼论点里最薄弱的一环——陈安然的心愿实现了没有。我们不知道她暗恋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所以各执一词。很快我就意识到,想要找到真相,就必须从陈安然入手。”
“什么也没有,”白妙晴有些阴郁,这阴郁反而莫名使她看起来年轻了些,“陈安然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什么也没有跟我说过。”
安茹心轻轻点头:“所以,说不通。”
“什么?”
“我说,很不合理啊,”安茹心的思绪渐渐和早上时重合了,那种困惑、烦躁,几欲发狂的不解与迷茫,“我想到,陈安然有个暗恋的人,这件事对当时十五岁的她来说是重大的。可你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她的日记本里也只字未提,要知道,她不可能未卜先知,猜到自己会发生不测,自己的日记会被拿去调查,而她的父母似乎也不像是会偷看女儿日记的人……”
“他们不是的。”白妙晴肯定了这猜测。
“嗯……所以,日记本是她的私密记录,按道理也是她吐露心声的地方……可里面对暗恋这件事只字未提。”
白妙晴愣了一下,提出自己的猜测:“唔……或许她真的很谨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又或许……她的日记被人修改过……?”
“没那么复杂。”安茹心轻飘飘地说。
安茹心知道自己的废话很多,可她实在不能直接把自己发现的真相说出来。她无法想象白妙晴的反应,也无法想象陈安然的反应——安茹心看不见她,但知道她就在这里,安茹心能感受到陈安然存在——她白色的长裙、身上的水腥气。
安茹心绕着弯子,诚实地讲述自己思考的路径,没有去看白妙晴的表情。
“我的注意又回到了昨天我们的谈话上。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昨天我们是谈过陈安然的日记本的,还有那张纸条。”
“我记得,”白妙晴的语气充满热忱,“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不管是什么,我全都记得。”
她们同时回忆起了有过的那段对话*。
“直到现在,我也认为自己想得没错。”安茹心在片刻的沉默后说,“日记的最后一页说『忘记把纸条给出去了,明天见面再说也是一样的』,说明她第二天和你在水库见面的时候,一定是打算说些事情的,同时这些事情应该在那张没送出的纸条上就有……”
“是鬼在她说出口之前,就把她推下去了。”白妙晴立即道,“而且,纸条上只有约定碰头地点时间的内容……”
“这是不可能的。”
“啊……?”
“就算像你说的,是鬼杀了陈安然。『在她说出那件事之前,鬼就把她杀死了』也是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
“在此之前,我必须再问你一次,妙晴,”安茹心转身,正面着白妙晴,十分严肃,“关于那天在水库发生的事情,你转述给我的部分,你能肯定完全真实吗?我是说,即便是最小的细节,你也能肯定自己没记错吗?”
“我能肯定。”
“不用再想想吗?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不,”白妙晴缓慢而不容辩驳地吐出回答,“我能肯定。这么多年……那天恐怖的情况,还有鬼的可怕,一次次在我脑子里重复,几乎每一天,我都会回忆起那天的情况……我绝对能肯定,我没有撒谎,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忆犹新。”
“……那就没问题了。”
“你想说什么,茹心?为什么『在陈安然说出那件事之前,鬼就把她杀死了』是不可能的?”
“很简单,”安茹心说,“因为你回忆到了,在你把……算了,在你或者【鬼】把陈安然推下去的瞬间,她说话了吧?她对你说:『妙晴,我们回……』。然后,她就掉下去了。这句话没说完,不过她想说的话很明显吧?”
“嗯……一定是『妙晴,我们回去吧』——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白妙晴好像跟上了思路,安茹心点点头:“没错。在那个时候,陈安然已经打算结束冒险,和你回家去了。水库探险已经结束了。所以不存在什么在她说出那件事之前,鬼就把她推了下去之类的可能。”
白妙晴依然摇头:“不。也许……陈安然并不打算在探险的时候和我说,又或许她忘记了……日记毕竟是前一天写的。”
自己已经暗示到这种地步了,她还是顽强地抗拒着结论。
为什么呢?
难道,白妙晴已经模模糊糊地预示到了,自己将要说的真相、证据是什么了……吗?
不能继续让她逃避现实了,就像安茹心说的,她总要鼓起勇气一次的。
“那也是不可能的,怎么说呢……”安茹心的视线绕着她转了一圈,“妙晴,你出门前为什么特意换了一身衣服?”
“……啊?”白妙晴有些措手不及,或许没料到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吧。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蓝色的长裙,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只是让她有点茫然,“因为,我觉得来水库,还有茹心你说知道该怎么做了,很重要……所以我想认真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