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虽说还不知道这发现代表着什么,但敏锐的爱影已从女人的表情上,得知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她晃着脑袋,笑嘻嘻道:师尊要给我奖励吗?
  慕千昙随意按了几下琴键,毫无规律的琴音后,她道:来试试。
  爱影一怔,利落爬了起来,把手搓热,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来回移动,像是在挑选礼物:要按哪一个呢?
  这个。慕千昙抓住她的手,往下按,一声清脆的琴音响起。
  她改正了童年时错漏的那个音。
  与手背相贴的手心,属于女人,比她略大一圈,体温较低,由于清瘦,能感受到骨骼的脉络。爱影望着,挪不开眼,还以为那声琴音来自自己心间。
  忽而,两人手下的钢琴骤然破碎,消融。
  窗外呼啸,仿佛刮起了大风,蛮力撕扯着她们身处的华丽大厅。爱影脸色骤变,拦在女人身前:怎么啦。
  慕千昙道:我们两人的识海能有什么危险,坐着吧。
  于是,像是并肩观影似的,爱影坐在了她身边。
  两人面前的墙壁在尖叫狂风里被吹散为崩解开的木石,震破耳膜的轰鸣声中,她们看清了外面,那里不是楼房与街道,而是一个流过污水的小巷,脏臭之中,小昙第一次与血缘妹妹相遇。
  从认识自己血脉的不同,脱离了第一个家庭的认同感,尝试了解新家庭,到被残酷的现实击溃,被母亲和妹妹言语所伤,被折磨到精神不稳定,到尝试爬起来,总是失败,但愈挫愈勇。再到为妹妹找领养,生活步入正轨。
  以及最后,飘飞的大雪中,她亲手杀死了母亲后的亡命奔逃。
  爱影脸上的表情,从好奇探究,到困惑,到震惊,到愤怒,再到不知所措。
  世界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她要理解这个钢铁森林,还要理解她喜欢的人在这钢铁森林里收到了怎样的委屈。在彻底弄懂这些之前,眼泪已流了下来。
  从第三人称视角旁观自己的过去,有一种新奇感。慕千昙彻底化身观众,脱离视角,这才发觉,之前只觉得不公平,如今,在知道了那都是提前写好的设定后,竟咀嚼出了新鲜的荒诞。
  更准确来说,是恶毒的喜剧。
  过往的愤愤情绪消失,她觉得有些无语,难得想分享这份感触,一转头,只看到了神色异常的爱影。
  第一次看这种事的话,难免难以承受,虽然慕千昙不太有感觉了,但也明白,那恐怕不是裳熵能够接受的,正要说点啥,忽而,听到有人叫她。
  师尊!
  人就在身边,但这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咽回到嘴的话,慕千昙回眸,视野有点被遮掩。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们两人身后也被覆盖。
  莽莽群山藏在大雪中,依稀露出来的部分,仿佛锋利的黑色刀剑,审判着被包围的人。裳熵跪在地上,像是被压垮了,肩膀塌着,怀里抱着人,满面惊恐,脸比雪色还要白。
  师尊,不要死。
  慕千昙想起来,这是她听从魔物的话去伏家那会。
  与伏郁珠和魔物的赌注,她原本都能赢,却在得知自己过往的不幸都是注定时,就心如死灰,晕了过去。后面她知晓了,把她救走的是裳熵,也是她带着自己继续逃亡,虽然结局依然难逃一死。
  那段过去本来从未亲眼见证,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看到。
  大地与天空都是一片苍茫,纷飞的厚实雪片中,在慕千昙人生里最短暂出现的那个小裳熵,刚从岩浆海中爬出来,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裳熵,正抱着刚从伏家捞出来的重伤的她,崩溃大哭。
  求求你了,呜呜呜...
  她哭得浑身颤抖,在此之后,慕千昙没再见她这么哭过,像陷入极度恐慌的孩子,眼神僵直,手足无措。她怀中的女人也许是死了,身上沾满洗不掉的血,脸上一点人色都无,伤口状态更是凄惨。
  慕千昙有点理解这事为什么给裳熵带来那么大的阴影,她那会的样子,谁来看,都觉得她绝对没救。
  手背忽而覆上冰凉,慕千昙低头,看到爱影的手,再一抬头,就是这孩子满面潮湿,濒临崩溃的脸。
  方才她抓住爱影的手去弹琴时,那只小手分明还是热乎的。此刻,却是和冰块差不多了。
  ...看完了?慕千昙不动声色握回去,拇指搓了下她手背:由此可见,那些人对悲惨生活的想象力也就到此为止了,真可悲,看来作者不是个搞创作的料。
  女人的话无法再脑海中正确分解,爱影的神经已麻木,像被雨水浸湿的麻绳,纤长睫毛颤巍巍的,眼里包着泪。
  她哑声道:师尊,你的心上,是否有茧?
  由爱与正向情感凝聚出来的影子,正是天真的顶点,根本无力承受这样的现实。
  她没等到答案,便忽而一低头,手捂住脸,痛哭起来,似乎头痛欲裂。
  两人身下的长凳,突然拉长,各自一端。慕千昙被迫松了手,还未说什么,一道红色半透明帷幕拦在她们之间。
  鼻尖嗅到一股暖香,慕千昙转头,才发现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她们身处一道狭长的走廊中,桃红地板上铺着散发香气的花瓣,廊内处处挂着轻盈的红纱,随风飘摇,昏黄灯火浇下来,颇为暧昧温暖。
  一看这地方,慕千昙就本能觉得不对劲。
  她站起来,环顾一圈,再看向红色帷幕对面。爱影的轮廓勾勒在帷幕上,高高瘦瘦的少女,哭声渐息。
  慕千昙转头,以目光确定了帷幕的终点,便抬脚走过去。
  她一动,帷幕后的人也动,与她并肩着走,且越走,个子越高,头发越长越直,身形更成熟翩跹。廊内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铃铛声,虚无缥缈,似梦似真。到了尽头时,从帷幕后绕出来的,不再是爱影,而是一身白衣的欲影。
  红纱被风撩起,慕千昙眉头微跳。
  唯一有着直发的影子,长发如瀑,黑如礁石,衬着肤色如月色,眉眼与平日是截然不同的柔情蜜意。那身白衣服质地极为柔软,暗暗亮着珠光,薄纱般,贴着身体,勾勒完全。行走时,流水般淌过肌肤,耀着人眼,白皙若隐若现。
  她赤着脚,踩在花瓣之上,嫩粉色的樱花瓣破碎,溅出汁水,为她镀上一层莹润之色。她颈间戴着早已化为灰烬的锁龙环,细细窄窄的金环,扣在她玉质的颈间,上头挂着几个小铃铛,叮铃响动。
  师尊,她的嗓音格外柔和湿润:您来了。
  前一秒还是大雪纷飞,下一秒便是芙蓉张暖,可那只小爱影呢?慕千昙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欲影道:怕是忧虑过度,暂且散了。师尊莫担心,她是最顽强的,等会就出来了。
  慕千昙见过这位欲影,但还没有这样正式当面交流过,只觉得稀奇。沉默了一会,她揉揉眉心,抬眸道:那你想做什么?
  像是等待着这句话,欲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欺身上前,拉起她的手,为她扣上了一枚金戒指:只是想把这个还给师尊。
  她说话时,眼镜微微眯着。平日里,裳熵的眼睛都要蓝色为主,金色为辅,可她的眼睛,主色调却是鎏金,深邃又难以揣测,隐隐还有危险,蛰伏等待着将靠近之人拉入沉沦的深渊。
  被两只柔中有骨的手拉住,慕千昙垂眸,看见指根处多出来的金色,手指弯下去,扣住欲影的手,拉了她一把:我进来的目的是为了消除影子,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把你杀了?
  欲影被她一拉,有些站立不稳,笑着跌过来:师尊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是,也许可以试试,满足我的欲念?也许那样也能达成师尊的目的。
  她嗓音格外乖巧,慕千昙却看出端倪。她虽然暂且对这方面没有经验,但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老实的,以纯真无害的脸蛋把人骗上。床,后头要怎么样,可就难说了。
  慕千昙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戳穿她的心思:你总是会得寸进尺的。
  不会得寸进尺的人,那是爱吗?欲影眉眼弯弯:师尊可以试一试。
  此地是两人的识海,是这世间唯一独属于她们的地方,绝不会有再一双窥探的眼,时间也是停滞的。慕千昙想起了唇上残留的触感。她倒也不着急往后推进,朝前走了半步,嘴唇贴近欲影的耳朵,道: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吗?
  欲影:是。
  望着她白嫩如豆腐般的耳垂,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慕千昙道:骗人的还是真的?
  欲影轻移视线:师尊想听哪个?
  少卖关子了,慕千昙自下而上盯着她,以气声道:你有那个本事,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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