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幽怜梦忽然昂起头。
  一只长箭的确是刺入她眼眶,从后脑勺扎出,贯穿整个脑袋。她起身时,箭尖还刮了谢眉肩头一下。这般穿透伤,任谁来看,都要摇摇头说必死无疑,所以慕谢两人,半点没怀疑幽狗的情况。
  而看她现在,还是那张死人脸,还是那没抹去的黑血,还是蓬乱的头发和青色肌肤,可神情却一点和死人无缘了,分明活络得很。
  慕千昙算是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怒发冲冠,她头皮都在炸:巨人怎么没拿你当引子去点火。
  幽怜梦不以为然,浪里浪气道:拿我点了火,去烧裳掌门,那我们千昙妹妹能愿意吗?
  幽怜梦。一道毫无感情的嗓音从上头传来。
  这会谢眉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她一辈子里最为精彩的时刻。
  她脖颈间弹起数条青筋,双眼圆睁,充满不可置信与愤怒,眼白暴露得多,眼黑部分都显得小了,视线如针,凝聚在幽怜梦脸上,颇为可怖。
  可惜最该看到的家伙成了瞎子,错过了这番景色。
  听到那道嗓音,幽怜梦才搞清自己的处境,知道玩大了,赶忙伸手去摸谢眉的脸:我不是故意的,通明上仙,躺着可比站着舒服,我没有骗谁的意思,只是懒得起来。我眼睛都看不见了,你不会把我扔掉吧。
  谢眉手臂开始用力,真打算把她扔出去,但一低头,看到还有五六七支箭扎在女人肉里,若是不管不顾一扔,怕是要摔得扎入更深,便竭力忍住,但无论幽怜梦再说什么,好生好气去求,去安抚,去摸索着她的鼻梁给她捏捏,都不听谢眉再说一句话。
  心脏一提一放,慕千昙心里也五味杂陈。她撒开手,把代表胜利的绳圈系在子时脖上,当做狗圈,另一头牵在自己手里:你想她留下,但我决定不了她的意愿。
  子时道:你决定的了。
  看它一脸掌握事实的表情,慕千昙呵道: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子时:当然。
  慕千昙坚定道:不可能。
  不能让裳熵留在这里的理由太多了,她懒得解释,直接给出明确的答案。
  子时气得原地起跳,不断甩手:那我便不出手,你们就看着她去死吧!
  它那般耍赖,好似真拿它没办法。然而,慕千昙经历了裳熵,秦河,伏璃,谭雀等等小孩,对付这些人早已有经验。她静静凝视它,脑中忽而有了计谋:你和巨人,都是天柱,为了守护女皇而生,那就应该同样守护女皇名下的所有财富。
  提到女皇,子时不再像是鸡仔乱蹦,而是道:故国早已化为尘土,你一路走来,也该看到了,如今的神魔森林,已没有我们需要守护的。
  慕千昙指向它怀中:你偷走的那块红宝石不是吗?
  子时以手扣开了胸前的一个盖子,手指摸进去,又掏出那块碎片:合之石,这可是权杖之上的宝贝,是女皇的东西。你们贼喊捉贼,我这不叫偷,只是帮女皇拿回来而已。
  它仰头望着那枚红宝石,满脸沉浸欣赏之色。慕千昙道:那条龙,是权杖上的另一块蓝宝石。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一声惊雷,把子时劈到愣了愣,继而,爆跳如雷:休找借口骗我!
  其实裳熵是否是蓝宝石这件事,都只是猜测,但慕千昙把它加固为事实,来说服眼前这小人听话:我没骗你,她出生之时,身上系有一块玉,玉上写着一个字:熵。
  子时已入套,问道:哪个商?
  火商。
  子时表情剧变,咆哮道:那愚蠢的巨人,果真就只知道坏事!快走!
  它这份反应,也侧面证实了,裳熵的确身份不简单,那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慕千昙唤出白瞳,所有人登上鹤背,朝大树飞去。
  为了那劳什子比赛,几人都跑出了相当远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还得要一段时间。
  路上,子时解释起宝石渊源:红蓝宝石,分别是熵与合。
  一个是混乱,狂躁,极端暴力。另一个则是赤诚,忠贞,此志不渝之心。
  千年前,打造红蓝宝石的那位神秘宝石商告诉女皇,宝石一如日月,必须纯净如新,不可遭受污染,否则,将会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效果,还会日渐衰退,直至耗尽神力。
  两颗不同的宝石,也象征着两套治国之法,权杖就代表女皇的统治。那时,整个森林都听女皇的号令,国土无边,权力无限。
  后来,红宝石被盗走,我的女皇在起义中溃败。
  故国一日不如一日,敌不过天灾,也敌不过人祸,最后全都死去。
  这林子里,自此也就没了太阳与月亮。
  它没过多提到过往古国的繁华,但却说了,那些陷阱用到的材料,都是从古国里搬来的,且只是其中一个藏宝室的部分陷阱,而那样的藏宝室,曾铺满了女皇起居的大殿之下。
  她踩着黄金财宝统治森林,威名远播,无人不知,叫这林中的一条鱼儿都以供奉为荣,千年后的今日,残魂依然追随着昔日旧影。
  在子时还回忆着女皇的模样时,慕千昙低声重复道:忠贞。
  纯粹的浅蓝色宝石,从发掘到经过了宝石商人的制作之初,就被写入了忠诚的咒语,这与创作者给与女主的人设不谋而合。
  慕千昙无法忽视飘入心底的那一层阴影,古早的警惕再次浮现。她强行压下,这是尚能控制的悲伤,可另一道...
  另一道名为失望的情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点点侵蚀着内心。
  她忍不住问:象征忠诚的宝石,就有着忠诚的品性,一旦有了认定之人,就不会轻易更改,是吗?
  子时道:不是不会,是没办法更改,她一定会对某一个人忠贞,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慕千昙踌躇道:也就是说...
  她很难说出后面的问话,仿佛说出来后,就是承认自己输了什么一样。但她心里很清楚答案,即使不去问询。
  微微挺直了背,慕千昙咬了下嘴唇,没由来道:哦。
  一直以来,她都不理解,人的感情怎么能做到像裳熵所给与的那么纯粹,不求回报呢?
  她不断地怀疑,不断在裳熵日复一日同样的答案中确定那颗心。坚定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轻易将人看穿的眼,从未找到裳熵的一丝破绽,所以才日渐放下了警惕心,真和这小孩谈论起真心实意的东西。
  可原来,裳熵不是因为爱上她才热烈且坚定不移的。
  她爱上任何人都一样。
  一份陌生的情绪恒固在心间,让慕千昙很是不适应,像是靴子中的沙粒,不至于让她走不好路,但又确实硌人,难以忽视。
  好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有了去探寻的耐心,于是,她追溯过往,很快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是不甘心。
  是因为她觉得,裳熵的忠诚不再具有唯一与特定性。
  不是男主就是她,不是她那还有别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来承担起裳熵的感情,而这些人之间,也许没有多少共通性。
  一股赧然之情愧发,慕千昙舌尖涌起了苦味。
  她需要面对一个很残忍的现实,以她自己而言,除了裳熵,不会有别的人能够走进她心里。可如今,裳熵的那份真心似乎变了味。
  那么,是她对感情的要求太高了吗?还是她本身就高估了情感的重量?或者说过于洁癖,过于吹毛求疵?过于蛮不讲理?
  算了....慕千昙揉了揉眉心。
  大敌当前,形式不容乐观,她为何还在纠结这些无聊无趣无意义的小事?
  果然,她是被感情这种东西所改变了吗?她凭什么因为别人的情绪影响自己?
  她觉得毛骨悚然。
  慕千昙平心静气,扔掉了所有不合时宜的猜想,问道:红蓝宝石都流落在外,为何红石所幻化的魔物,要比蓝宝石强?
  子时道:还是那句话,污染,两颗宝石之间,污染程度更深的那颗,自然会更弱小一些喽。
  慕千昙道:污染她们的是什么?
  子时道:什么都有可能。
  两边的景不停倒退,慕千昙看着那些重新藏于树林的陷阱,脑中闪过一个疑问:十二天柱为何只剩下你和巨人还活着?
  这话算是问到了伤处,子时的脊背塌了下来,那副神气劲儿也没有了:我们犯了错,不能与女皇一同前往地狱。
  慕千昙想了想进入森林后经历的所有事,以及方才子时说的话,一个猜想浮现在她脑海。她盯着子时,笃定道:当年偷走红宝石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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