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女人站的位置太高,大半面容都被遮掩了,导致阿昙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不安盘旋在她的心底,她低沉着嗓音询问:连师尊也不曾这样频繁出门猎妖,为何您要这样做呢?
  秦河也说道: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她的姐姐向来是慢性子,能不着急去做的事情,就要无限期往后拖,出门猎妖更是只有不得不去的时候才会出发,且信念就是及时行乐,不贪不慌,还钟爱往人堆里凑热闹,整天都是笑嘻嘻的,看得人也不自觉跟着弯了眉眼。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搬离了崖山,辞别师尊与尘梦村村民,独自居住。还时不时就往外跑,就算没任务要做也主动去领,把自己弄到一身伤才回来,而最近,那种勤奋更是连师尊都看出不对劲了,问起来,却也得不到什么正经回答。
  她们这次的跟踪计划,也是迫不得已。
  秦霜盯住妹妹的眼,笃定道:他们还跟你说了别的。
  来告状的村民不止有戏摊那些,还有别人,好几波,什么样的事都有。秦河听得脑袋大,相当困难地从中拼凑出姐姐的影子,却始终不敢相信。她道:我没有都信。
  谁知,秦霜道:信吧,那都是事实。
  秦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叫道:姐姐。
  秦霜道:秦河,赞我的话,贬我的话,你都不必听。我们是姐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是有一日你的成就超过我,那无论我做过什么,我的所做作为,最终都就只剩下了好的那部分,大家都只会夸我了。
  秦河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秦霜笑道:我是说,我做不了什么美名远扬的好仙子了,但你可以。
  秦河一头雾水。喉咙又痒了,她强自压下,问道:你不担心自己的名号被污浊吗?
  那些伦常道理,是约束俗人的,你姐姐我可不是俗人,我是圣人,哈哈哈哈。秦霜抬起手,指向西方:往那个方向走十里,有一家客栈,你们去那歇着吧,别跟着我了。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两人都下意识望去,只看到幽深的树林,再转回视线时,树上已没有了那道白色身影。
  甩开了那两人,秦霜继续赶路。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我还年轻,这把年纪若是死了,那就是天妒英才,那又如何呢?天要真看我不顺眼,我哪有还手之力?只能顺其自然了。
  师尊和沈仙师查不出什么,那是当然,秦霜的修为并没有出问题,真正需要调理的是她的心。
  从她做错第一件事以来,良心与道德这两样东西不断从她心中流逝,她所面对依然是那个人间,但种种习以为常的观念都在迅速崩塌成无法挽救的废墟,同时,同理心也逐渐缺失,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在她的心中无限增生。
  无情早晚会成为她人性的主基调,在那之前,她能做的只有完成自己的遗愿,然后死去。
  秦霜一面不停歇地自言自语,一面找到了那个藏有草药的山洞。入洞前,她拿出所有武器,已打定主意,不管遇到什么,只要是来抢药的,管他是人是妖,全都杀掉。
  不过,情况比预想中顺利。她绷着精神,深入洞穴,没看到一个人影。不多时,一片微光自洞中升起,书中所描述的草药,就生长在洞中裂谷的桥梁上。
  那微弱的荧光,几乎让秦霜掉下泪来。只要有了这东西,就能让秦河与阿昙超出肉。体的限制与诅咒,真正翱翔了。
  她踩上那座桥梁,听到了不详的裂声。
  细小的石子从脚边滚落,掉进了下方看不清底部的万丈深渊。
  秦霜瞥了眼裂谷,放轻脚步,接着往前走。
  那桥梁年岁颇久,只要有一丁点动静,就不堪忍受般的,蔓延开蛛网裂缝。
  秦霜全然相信,等她走到那片草药所在的地方,不管多么小心翼翼,这座桥梁都会塌陷。
  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步,两步,她摒弃所有想法,眼中只有那片草药。
  她的身法比一只猫儿还要轻盈,却阻止不了桥梁发出持续的悲鸣。洞中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黑暗不断拥挤过来,推着她向前。
  等她耐着性子,终于走到那片草药前,刚伸出手,那桥像是终于撑不住了,在洞中不绝的破碎回响声中,摔落到下方的深沟裂谷......
  时空突然变换,来到一间房里。
  窗户被风吹开,窗扇啪嗒打上墙壁,夜色无孔不入,烛火飘摇。
  秦河半躺在床上,眉毛耸着:还是等她回来再问吧,要是她不说实话,我就再也不要叫她姐姐。
  阿昙道:你还是会叫的。
  秦河:我才...
  门突然打开,秦霜走了进来:喝药了。
  秦河愣了愣,赶忙坐直,脸上的喜悦一闪而逝,转换为担忧:你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白色的石灰覆盖着秦霜全身,她端着一碗药,脸上尽是些细小的伤口,像是在锋利的草丛里滚了一圈,身上也脏兮兮的,头发散乱,颇为狼狈,而最让人惊心的,是那双几乎没有神色的眼,仿佛万念俱灰,让人瞧着心里发毛。
  秦霜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笑容,她快步走到床边,把药碗塞到秦河手中:喝药。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但秦河不敢问,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于是,默不作声,乖巧把药喝完了。
  舌尖刚一碰到药汁,她便发觉,这味道和前几日喝的都不一样。等碗底露出来,她才后知后觉想到,药都是拿在阿昙手中的,姐姐那里怎么会有呢?
  盯着秦河把药喝完了,秦霜才眨了下眼,似松了口气。她按着秦河的肩膀,把人按倒,又给她盖上了被子,冷冰冰道:你现在睡觉。
  秦河不敢说话,使劲看向阿昙。
  阿昙蹙着眉,拿起空碗,放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还未闻出什么。她便被秦霜抓住袖子,给拽出门去。
  你跟我来。
  秦霜走在前面,背影在走廊的烛火中明灭,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袭来。阿昙想要挣扎,手上刚使力,后颈一疼,她眼前一黑,只来得及看见秦霜饱含晶莹的双眼,便昏迷过去。
  把摔下的人接住,秦霜一脚踹开房门,直奔床边,将昏迷不醒的人小心放下去,接着翻过来,脊背朝上。
  手伸进袖中,摸出一根长针。秦霜一手执针,另一手拉下阿昙的衣领,看见那散发着淡蓝光晕的妖印。
  到这时,她的眼泪才滚出眼眶。
  对不起。她的嗓音格外哑:是我无能。
  她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洞中的情景。
  桥碎了,我拼命补救,也只抢回来一朵草药。
  我...我只能救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给了自己一巴掌,鲜红的掌印浮现在她脸上。
  手指穿过发丝,揪住发根,往下拽去,麻木的痛感无法压制那心里满溢出来的绝望。
  为什么我总要做这种选择。
  她确信自己一定被什么凶险的诅咒缠住了,才让她一次次面对困难的,足以将她撕裂的选择题。那些她都还可以忍受,外人而已,没有真正不可抛弃的,可这次面对的是两个妹妹,那本来唾手可得的,能够救命的解药,因为她的失误,她的无能,居然只剩下了一个。
  我明知道你的一生够苦了。掌门的那番话还在脑中回荡,秦霜无法原谅自己:我把你救回来,不是想让你受苦的。
  她逐渐拿不住那根针,呼吸也变得急促。模糊的视线中,她看着那道妖印,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过了许久,烛火都燃尽了,悔恨,不甘,痛苦,所有表情像是被抹掉一般,自她脸上消失。
  她呆呆望着,血红的眼眶内只剩下了愈发强烈的偏执。
  我会弥补你的。秦霜哑着嗓子。
  她拿起那根针,沿着妖印的纹路,刻印下另一道咒语。
  我会...救你。秦霜说:至少救你最后一次。
  半个月后,秦霜回到天虞门,跑到一处亭子里等候。
  听说盘香饮从集议大殿出来,第一时间会来这里。她已做好了准备,要把这些年自己做错的那些事,全部向掌门坦白。
  她要抛弃能抛弃的一切,不当引明上仙了,也不愿再接受大师姐的称号。她这种人,为非作歹多年,自有适合她进入的牢笼,掌门会明察所有事,然后给与她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都轻松了很多,还能欣赏一下周围的花海。
  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停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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