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这也算是安慰吧?
  爱影抬起手臂抹眼泪:你吓坏我啦。
  后背都湿透了,衣裙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风吹过来时,还有点冷。慕千昙压住了抖,扯了扯衣领,边在心中感慨这新衣服穿得挺不是时候,边道:那么害怕,下次就自觉离我远点,试药的时候,我可顾不上你。
  真要说起来,此事可不能怪她。明明看得出她状态不对劲,这大傻龙还不知分寸,被卷入其中也是必然。是个人都会主动避开可能的危险,只有她总是不愧于大傻龙的名号,傻乎乎地靠近。脑残几号来着,反正是头号大脑残!
  爱影爬起来,去关了窗户,回来盘腿坐下,嘟嘟囔囔:我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慕千昙语气不善: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她不再理人,转回视线,落在那药材上,回忆那份感觉,思索着该怎么记载。
  虽然就是刚刚发生的事,但由于断片,能写出来的东西寥寥无几。她有些不爽,正想拿药材起来再观察观察,谁知,一只手飞速划入视野,把那仅剩的一枚药材给抢走。
  慕千昙微微发怔,顺着望去,是爱影。少女抢了药还不算完,示威般地往自己嘴里一扔,喉咙滚了滚,咽了下去。
  你不许再吃了。她撅起嘴,眼里还包着泪:我不想看你那样。
  慕千昙看着她,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爱影误会了她的行为。
  她去拿药,只是想看看,但爱影以为她还要再吃一次,再经历一次那令人变得可怕的折磨。她方才的哭泣,恐怕也并非因为遭到了暴行,而是就像她说的,单纯被吓到了。
  你下次不要这样了,不值得,爱影用力摇头,重复道:不值得,不值得。
  一个做事从不求回报的人,说起值不值得,慕千昙觉得新鲜,问道:那你身上无端遭受的伤害值得吗?
  爱影搓了搓青紫的手臂,龇牙咧嘴,但又无比坚定:这是为了师尊,怎么能算作是无端呢?
  慕千昙道:在衡量一件事物的价值上,你根本没有几分清醒。这来之不易的理智,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得失,何必浪费在别人身上。
  爱影挺起胸膛:听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是爱,慕千昙摇头:一个人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才总会强调爱。
  她总觉得爱无用,比起其它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资源,这是最无法变现并产出的一部分。她将这个理念贯彻到如今,把它当做口头禅,毫无负担地表达,可此时此刻,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却鲜有地,微妙地产生了怀疑。
  由奢入俭难,从高处摔落的颓败生活让她不适应了很久,一天要打几份工,累到走路都能睡着的时候,除了要争一口气的想法支撑着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妹妹。
  妹妹是个需要监护人的小孩子,唯一的收入来源是捡垃圾,忙活一天下来所赚的钱,还不能在菜市场买两斤土豆。
  要和自己长期一起生活的人,不能给慕千昙带来任何帮助,甚至还要她来供养,生病得治,饭菜得考虑到营养,以后还得上学,处处都是钱。那时的她,在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还想好了以后要怎么规划妹妹的生活。
  这堪称可怕的单方面付出,似乎违背了她精明计算的理念。
  没有人逼她,前车之鉴在前,她也不信任所谓的亲情纽带。把她和妹妹连接在一起的,让她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并不是血缘,似乎就是...
  就是爱。
  爱不是无用的。
  它能让人坦然接受失去重要的东西,甚至被伤害也甘之如饴。慕千昙早就听过爱的大名,也领教过它的威力,可直到今日回望过去,才明白了自己始终贬低的杂质其实是黄金。
  好吧,错就错了,她愿意承认。好面子,绝不悔改的那份傲慢,早已在多次死亡里消磨干净了。
  慕千昙移开目光,望着深色的地板,与木质纹理表面跳跃的微弱火光。
  须臾,她低声道:影子的伤,大概多久能好?
  爱影不懂为何师尊突然沉默,又突然关心她,但开心的情绪,比她弄懂这些事情要更加早早的来到。
  她忘记了自己刚刚哭完,呲开大牙笑笑:没关系呀,把手弄掉就好啦!
  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从青紫上一挥,那条伤臂顿时消散了,袖子空空落落地坠下来。作为一个断臂人,她乐观得有些吓人,手抓着袖子,甩出一道扇形的黑色光圈:等下次我再出来,就会重新长出来喔。
  ......到底是谁吓唬谁,慕千昙无语:你能躲不早点躲开。
  有这项本事,根本没人能抓住她,更遑论弄伤。
  爱影理所当然:师尊需要我啊。
  慕千昙没好气:我需要一个没有感情的沙包。
  那我就是沙包。裳熵摇头:但是有感情的那种。
  你不是沙包,你是裳熵。
  我不完全是裳熵,可不管是哪一个我,都可以变成师尊需要的任何样子。
  慕千昙被噎了一下,良久,叹了口气,曲指把笔弹到少女面前:也不需要你变,帮我记一下。
  强烈药效带来的是强烈反噬,她身上的力气都被后遗症抽完了,现在说句话都费劲,更别提拿笔去写东西,只能让某个文盲代劳。
  好嘞!听到师尊下达的指令,爱影兴奋地扔开袖子,举起左手,拿起笔,戳在纸上,一股子陌生感自笔尖传来。
  她沉默了一会,放下笔,还维持着笑脸,抬头道:师尊,我不会左手写字。
  她又开始甩袖子:你看。
  慕千昙道:那就画出来。
  她自己前面都画过,笔触比较简单,但不抽象,应该一看就懂。
  爱影缓慢地点头,再次拿起笔,眼睛往上方的记录瞟。
  慕千昙见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外形的话,你刚刚也看到了,就按照你观察的那个样子记吧。
  爱影握着笔,笔的尾端一动一动,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菱形。
  慕千昙沉思道:刚吃下去,像是吃了一团火,这药约莫是火系灵力,药效...
  说到前面,都还算正常,可描述起具体的疼痛时,她有点难以说出口。
  一直以来,她好像都羞于承认这些,不管是疼痛,疾病,还是虚弱感,不仅不能说,连表现出来,都会让她觉得不自在。就好像只要说了,就显得她多么脆弱,且会因为这份脆弱,瞬间失去一切似的。
  她动了动喉咙,扫了眼对面。
  那大傻龙表情天真,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份极其微小的不对劲。但慕千昙很清楚,在爱影的眼睛里,还有另一道千里之外的视线,来自那个在爱影的许多年后,早已聪明到不可控的大龙。
  说起来,影子与本相共享感官,这能力也太方便了,不愧是伏璃的法宝。
  面前之人忽然安静,新上任的记录官爱影不明白怎么了,没有多余的手可以用,便用脑袋去拱女人的手臂:还有呢。
  慕千昙回过神,摒弃那乱七八糟的想法,为了记录药效而已,能有什么?破那一次例又如何?她咬了下嘴唇,这才继续,不过,言语上把感觉弱化了相当之多。
  她这边说,爱影那边记,下笔越来越快,越来越自信,到了后面,仿佛是在涂画什么传世名作,少女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种自我欣赏的满意。到慕千昙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还没有停笔,而是洋洋洒洒又画了半天,才骄傲地一抬笔尖:真好看!
  让你记录药效,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慕千昙蹙眉,把那张纸拿过来:记了多少,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纸上的新鲜大作。
  与她的精简风格完全不同,那些小画丑得很复杂,以两个人为一个单位,挤在她满纸整洁上。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的,像是抽风一样,东倒西歪,捧腹哭叫,而另外一个有着长长的尾巴,从头哭到尾,给另一位扇风,鼓劲,最后还断了一条胳膊,身残志坚。
  药效到底是怎么个样,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也就算了,本来就没对这大傻龙有多少期待。可至少这记录的内容,应该都和她相关才对吧,但那长尾巴为什么还描述得那么具象?怎么每一个慕千昙身边,都得有一个裳熵呢?
  慕千昙面无表情:你为什么要画你自己。
  爱影眼巴巴:爱影不能没有师尊,师尊需要爱影陪着。
  过了会,又补救道:那我下次把师尊画大一点,你是大人,我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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