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秀海道:我那个时候,真觉得它不同。
  她所生长的这片似海非海里,充满了食用和捕猎的生存压力。作为一只脆弱的小海妖,她不可张扬,只能竭尽全力苟活,才能有一片安生之地。对于海面上方,有阳光透进来的那个世界,她本能觉得危险,但又期待不已,忍不住想象。
  如果那是一片新天地,能让她不再战战兢兢的长大,能够真正的无忧无虑,那她的凄惨日子就可以结束了。
  可万一那是更加残酷之地,会让她连期待的念想都消失,又要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看看吧。
  她心中滚动的泡泡日渐膨大,再压不住,有一天,她终于无法再忍受海里,浮上去一探究竟,便看到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
  因为你是在天上看到它的。裳熵道:它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让你以为是某种注定,是能破除你困境的象征或预兆。那一瞬间的冲动,和被拯救的错觉,会让你觉得就是它了。你会说服自己,认为你一辈子都在等待那一个时刻。
  但其实,它的出现的确是巧合,也许那是缘分,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如果赋予了太多意义和期待,等它坍塌成一片废墟的时候,你也会一并塌下去的。
  如果因为讨厌身边的环境,觉得不适合自己,就盲目跳进新的环境里,期待能引起良好的变化,那往往都是徒劳,只会重复不适应的种种问题,甚至让情况变得比之前恶化得更糟。
  裳熵眺望海面,她想起了另一片海,她快速地抹去那片海。
  你是一只海妖,本就喜好大海,没必要强行把自己留在岸上,回去吧。
  秀海道:海里也是一样的。
  裳熵道:既然海里也是一样,何必向天空寻道理。
  秀海望着她,默默看了会,一头扎进了水中。
  岛上,装备齐全的士兵们举起火把,即将冲向废弃监狱,收缴海盗留下的财富。然而,在进门之前,一抹凭空出现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火把的光影一照,恶鬼面冷光微寒,为首之人一惊,挥手让士兵们先停下。
  裳熵颔首示意,转身先走了进去。
  房间内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箱子,随意打开一个,满箱财宝顿时发出金灿灿的光。
  李碧鸢跟在她后头,搓着手掌,看见此情景,咦了声:昙姐没拿吗?我还以为这里都被她拿空了呢!
  她以为裳熵阻拦士兵,自己先进来,是想看看里面被掏得还剩下多少东西,以想好应对理由,却没想到,这里面比预想中干净太多。
  难道是装不下了?
  可按理说,凡是和慕千昙相关的,裳熵都会准备最好的,她给出的那个储物袋,把这整个大岛装进去,都绰绰有余才对,不可能对着这大把金银乏力吧。
  手指陷在珠宝之间,裳熵看了会,又开了几个箱子,里面东西基本没怎么动过。开到某一个时,她瞧见一把精巧的长命锁。将之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没有说话,轻轻笑了声,又放回去。
  让他们进来吧。
  另一边,慕千昙已借由小裳熵的口,得知了她昏迷后裳熵是如何处理后续事宜的。听到寻找城主一事,她道:那些人也算是对你言听计从,竟是一丝畏惧都没有了。
  怎么可能!裳熵用小爪子扒拉女人掌心:她们都好怕我的,一看见我就跑,都不跟我玩,要么就是让我做事情,做就做吧,做完也不跟我玩。
  这样的抱怨如今已不太可能从那位口中听到了,而影子的好处,约莫就在于足够真实,又无从遮掩,坦坦荡荡的。慕千昙道:能让人畏惧,比让人觉得亲切要好得多。
  是嘛,不知道哦。裳熵摇头。
  慕千昙压了压她的脖子:还在船上那会,你怎么回事?
  在前往此地无银的那艘船上,裳熵变得莫名奇奇怪怪的,咄咄逼人,追着不放,后面还用尾巴将一座小岛抽塌,像威胁和恐吓似的,这可不是她寻常的作风。要不是有退魔铃在手,慕千昙都要怀疑是不是魔物又来眼前作祟了。
  一说起这个,小裳熵来了气,两爪一叉腰,龙须纷飞:你好迟钝。
  慕千昙挑起一边眉,曲指弹她:怎么说话的?
  裳熵把自己团成球,在女人掌心滚了两圈,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直接说,让人猜。可女人的性子在那摆着,怎么可能会配合这种事,于是她两爪握着龙须,还是在纠结之后直言:你看不出来嘛!那些人好喜欢你喔!
  慕千昙道:谁喜欢我。
  裳熵窜起身:就是船上那些船员!
  她尾巴摇得要起飞:你难道看不出来嘛!
  慕千昙略一回忆,印象中,那桌烤生蚝味道还不错,香滑又汁水丰富。她心里揣着事,口中嚼着东西,至于有没有人来献殷勤,还真没太注意。
  就知道你没有,裳熵爬到她竖起的膝盖上,像是爬了一座小山:你现在看不出来别人的心思,以前也看不出来我的心思!你说你是不是迟钝嘛。
  慕千昙自动忽视了她的谴责,问道:就因为这个?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害得裳熵脸色不对,结果居然就只是这样而已。
  怎么啦,这就是大事啊!裳熵一屁股坐稳了,晃着脚道:和你有关的事,当然是天大的事!
  她说得太认真,昂着下巴,那双有脸颊一半大的眼睛里全然是不满和控诉。不管是爱之影还是十五六岁的裳熵,都理所当然的把师尊摆在第一位,当做最重要的事,需要全身心严肃对待。
  当然,现在的她也是一样。
  慕千昙笑了声:你要是不说,我永远都看不出那些人的心思,你既不喜欢,何必要点出来。
  光应付一个裳熵就够头痛了,她不可能对那些人有什么回应,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但单论这件事而言,依她的性子,若是她喜欢一个人,那必然会把除自己之外的,所有那人看不出来的旖旎心思,全部隐瞒好才对。
  她巴不得对方迟钝到底,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算看得出来,也会提前将苗头掐死。她不管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反正不能喜欢别人,也不能接受别人的好意。可这大傻龙不一样,偏偏要说出来,本来没有痕迹,这会多少也会留下一点痕迹了。
  裳熵眨巴眼睛看着她,爪子揪着自己的龙须:我不能不说。
  慕千昙轻哼一声:谁逼你了。
  裳熵道:如果有人能像我一样,发现你的好,然后喜欢你,我会很开心,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但我还有私心。我追逐了你好久,我想让我多看看我,最好只看我,我是坏小孩吗?
  慕千昙默然片刻,掀开被子,往下滑进被窝:好人不会有这种疑问的。
  见她又准备躺下,裳熵急忙爬到她脸颊边:你累了吗?师尊。
  虚弱感来势汹汹,慕千昙看了眼小臂上的红线,握紧掌心,想试试还有多少力气,但浑身绵软,像是被抽了骨头。她估摸着自己连下床走路都不一定能行,也就放弃了出去走走的想法。方才她坐起来,也只是为了透两口气,这会倦意上涌,自然又躺了回去。
  某条小龙像是泥鳅,窜得比谁都快,盘在她枕边:我可以睡在这里吗?我就占这一点点地方。
  熟悉的对话。慕千昙侧躺着,缓了几口气,眼睫扫过面前那条龙,答非所问道:事情办完了吗?
  女人放大的脸就在面前,因为疲倦而眼尾熏红,半阖着眸子,眼眶下还有几丝青色。这么近的距离听她说话,声音很轻,偏向气音,冷质的底,却又揉着虚柔,如梦似幻。裳熵渴极了一般地看着她,心中被一种莫大的幸福感充满。
  就算她是不受师尊待见的小笨龙,也能轻而易举察觉到这情景背后的意义。
  这样的师尊,只有她能看见。至少这是唯一。
  从血管中迸发而出的熔岩,让裳熵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她的血总是这样沸腾。她遵循本能,慢慢蹭到那张脸边,伸出小爪子在女人的唇角碰了下:师尊,你真好看。
  慕千昙小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眼皮有些沉,实在懒得动,也就默许了她的行为,轻轻启唇:滚远点。
  裳熵才不会滚远,她撅起嘴,爬上爬下,用爪子和嘴巴一起拉扯被沿,将人盖好,这才回来,窝在女人颈边。
  师尊看样子是真得很累,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刚一沾枕头,呼吸便变得均匀。裳熵本想陪着她一起睡,可一想到身边人是谁,一看到那张脸,困意就会消失无踪。她只好精神百倍的清醒着,享受梦寐以求的难得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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