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我还没说完,江舟摇拍了拍红盖头:你们作下了那样的孽,起初,仗着在自己家,一点都不知道遮掩,我娘亲是个脑子有些笨的,她不小心撞破了你们的杀人秘密,差点被吓破了胆。
  回来之后,她烧了好几天,身子都虚了不少,但还以为那是自己在做梦,就想要去查证,结果发现了更多事。
  唯一剩下的那只眼下滑,看着地面上琉璃眼球的碎片:她发现了封家世代相传的诅咒,发现自己不是封天齐唯一的妻子,发现了埋藏着畸形孩子的塔,也发现了....
  自己完美无缺的生活,原来是一团乱麻。
  被说得多了,江枫玥原本还以为她真是麻雀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可现实被揭开后,她分明是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这里的任何一件恶劣之事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背叛和隐瞒都是一种抛弃,她接受现实,废了半条命割舍掉在封家的一切。
  她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感,也不会异想天开到认为自己能够与封家对抗,而是尝试自保。她攒齐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欺骗封天齐说自己要回娘家,孩子太小,就不带去了,以期待这一趟出走能让她逃离。
  幸亏她平日没怎么提过要求,便没引起那人的怀疑,离开之时,向来与她心意相通的大女儿似有所感,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一定要跟着她走。
  江枫玥何尝想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她翻开孩子们的眼皮,看到那颜色不一的瞳孔时,她心里明晰而残酷的明白这两个孩子已被命定的诅咒缠身,都没能幸免。
  带着这样的孩子出去,万一引起了外界的动荡,带来不该出现的伤害怎么办?
  她想要狠狠心抛下孩子,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带着江舟摇一起回了老家。
  天蒙蒙亮时,还没进门,江枫玥意识到自己找错了理由。
  如果她就这么逃了,找不到人的封天齐还是会找到江家,到时岂不是连累了家人?
  那个时候我娘亲还在担心他们的安危,江舟摇轻轻摇头:但他们对我娘亲说,不要想着反抗,那些事都与她无关。还说她放着好命不要,非走死路。
  晚上我娘睡不着觉,出去散心,听见他们在商量着不能放过我娘这个摇钱树,要把我娘绑着送回封家。
  之前我娘总是会差人送许多东西回家,他们害怕这份富贵以后没了,所以比起封家人,要更容忍不了我娘的逃离。
  如果得不到家人的支持,那么江枫玥可谓是孤立无援了。
  她没什么傍身的技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未来所以也没有提前存钱,回到封家装不知道不行,带着女儿逃跑也不行,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回到屋子里,看着熟睡的女儿,江枫玥愁容满面:娘亲自己,怎么养活你?
  谁知江舟摇睁开了眼,她生怕娘亲趁自己睡着丢下她走掉,所以始终无法入眠,翻了身便起来:咱们娘俩相依为命。
  江枫玥还是有些犹豫,若是这会跑了,就意味着要抛弃掉所有的家人。
  她的姐姐哥哥,爹爹娘亲,曾经在这个细雨连绵的水乡有过真正美好的,值得回忆的岁月,就这么突然的全部断掉,要怎么撕去那骨肉血亲之情呢?
  与她的犹豫不同,江舟摇已坚定了离开的信念。她在封家长大,根本没有回过几次江家,对这里的人自然也毫无感情。退一万步,就连从小生活到大的封家也说走就走,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枫玥才看出了自己这位大女儿超乎常人的果决与坚持,能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当断则断,没有一丝留恋。
  人终究与人不同,她做不到坚定,辗转反侧良久,捂着胀痛酸涩的胸腔,望着缺角的月亮,越是想着过去越是心软,还是顾念旧情,想着白日里再去商量商量,仔细说说封家的凶险。
  杀人如麻的封家家主,想要她的命连动动手指都不需要,她是羸弱,但还想留一条命,不能整日战战兢兢地活。
  正当她还难以割舍时,听到了廊下多出几道脚步声,还有人窃窃私语。
  说得内容,无非还是要将她绑回封家,好能继续挖点好处回来。
  直到这时,江枫玥才终于清醒,接受到了自己被抛弃两次的事实。
  她本想随着江舟摇一起翻窗逃跑,可临到行前,江舟摇改了主意,走大门迎上家人,还打伤了数位奴仆,才带着人逃之夭夭。
  走远了之后,江舟摇才说:我打伤了江家人,到时候就算封家找过来,就知道是我们自己要跑的,娘亲不必再担心连累了。
  他们之前不这样的...
  别说那么多了,走吧,娘,他们都吃人恶鬼,我们才是血亲。
  两人向北逃窜,由于得罪的封家势力过大,她们不敢走大道,遇到人就躲起来,吃野味喝泉水苟活着,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听不见外界的风风雨雨。
  她们以为风头过去,想要重新找地方定居,但恰恰就是那天,又是阴风阵阵的夜晚,她们迎面遇到了南下的伏家车队,高头大马金光灿灿,像是一道金光劈开林子与夜色。
  就算之前在封家住了那么久,都没有见过那么奢华的车队,我和娘亲都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不想招惹谁,所以就躲在了一边,后来....
  江舟摇神情轻缓,像是在说睡前故事:我去帮娘亲洗头巾,再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她的尸体了。
  伏璃猜到了后续的故事发展,欲图辩解,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
  直到此时,懊恼才爬上她的脸,极端的挣扎与痛苦,让她五官近乎扭曲,紧抓地面到指甲都要崩裂的手,似乎想要改变或者挽回什么,却徒劳无功。
  她无法穿过时间屏障去阻拦已发生的事,比如封灵上仙娘亲,以及她娘亲的死亡。
  江舟摇共情着她的痛,拿起她的手,剔去嵌在指甲里的碎石子:我始终记得那晚。
  那一幕至今还深深印刻在江舟摇脑海中,黑惨惨的枯枝前景下,端坐在华贵车轿中的女人金发碧眼,神情慵懒,正用锦布擦去鞭子上的血,连一眼都没有分给地上的尸体。
  江舟摇认出了那个人,也大概猜到了母亲死因。
  那是之前在封家,江枫玥暂照顾过的女人,她想着跟人做朋友,总是热情百倍,可惜在女人清醒之前,她们就分开了。突然在外见到,娘亲憨厚天真,认为那是见过面的熟人,加之心中感到亲切,忘记自己在逃命,就想着招呼一声。
  她主动走出了藏身处,踩着嘎吱作响的落叶靠近那辆车轿。她忘记了自己为了掩人耳目扮做疯乞丐,也忘记了那个女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她一面。
  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个有着极美面容的女子,是个多么恶毒心肠的妖孽。
  江枫玥就这么因为冲撞了贵人被杀,江舟摇收敛了尸骨,藏在一处山洞里,头昏脑涨得跟踪了那个车队许久,打听到那是源雾山脉的白蛇伏家,是比封家还要难对付的存在,而那位女子也身份尊贵,竟是家主夫人。
  伏家对外封闭,守卫森严,凭她那点本事,不可能复仇。
  她有想过要不要找父亲帮助,但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父亲也是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且他不会为了一个连名字都有些记不得的妻子之一而对伏家出手,她能靠得只有自己。
  后来,她去了第一仙门天虞门,日日苦修到吐血,觉得熬不下去时,就挖掉了她怨憎的,象征着家族诅咒的眼睛,填入了一个冰冷钝痛的假物,隐藏起所有的过去。
  在大仇得报之前,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崩溃,她开始学着像母亲那样养些花草,给枯黑的心田染些颜色,未曾想到一下子过去了好多年,山野绿遍,崖山姹紫嫣红,她的心却还是黑漆漆的,卷着细密的尘埃。
  她快以为自己没有机会时,那日,一个叫伏璃的女孩来到了她的面前,说她很像一位故人,说喜欢她的笑,温柔似水。
  那一次笑,江舟摇是真心的。
  你很幸运。江舟摇再次笑了笑,把割下伏郁珠头颅的刀放在了伏璃手中。
  女儿要为母亲报仇,你不需要等待那么多年,仇人就自己送到了你的面前。
  裳熵说完这句话后便停下,勺子和瓷碗磕碰的声音不断响起,苦涩的药味蔓延。
  知道了这些事,从前许许多多的不解都得到了答案,慕千昙头回觉得语塞。
  她猛然想起曾经江舟摇跟她说过一句话。
  原话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意思是,怀着恨意生活的人不会快乐。
  那时的话题还在秦河身上,所以她以为江舟摇说的是让秦河放下对她的憎恨,可再回头看看,这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
  怪不得...慕千昙说出这三个字,却没能及时补上后面的内容,因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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