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盘香饮道:时间紧迫,想听你说你的遭遇,可惜这会来不及,等征讨结束,干娘再来细细听你讲。
  征讨结束并不是简单的杀了家主就行,那可是相当多的小宗门仰仗的存在,还有当地百姓的处理,权力的争端,后续要面对的问题非常多,恐怕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但慕千昙还是应道:好。
  盘香饮抖了抖袖子,摸出一袋钱币,放到慕千昙手中:拿着花吧。
  方才把人留下,慕千昙就猜到她要给自己零花钱了,虽然钱一定要收,但表面上肯定还是要客套的:不用...
  拿着吧,盘香饮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不给发钱也不给关心的干娘,那还叫干娘吗?太不称职了。
  慕千昙看着她的眼睛,好似看出了她真正想说的话。
  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帮助,她这个干娘,做得实在不到位。
  三年前,盘香饮跟裳熵约定完七日之约,说完便转身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她看中的干女儿就被魔物吃得一丝不剩,她会不会后悔那时走得过于干脆,没有深究就藏在身边的危险呢?
  又会不会后悔,在慕千昙被冤枉,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做到坚定的相信她无罪,只是让她潜逃了呢?
  甚至会后悔,正是自己放纵了她的逃,才会让她落到伏家,承受那些不该承受的罪孽。
  她是觉得干女儿委屈就会亲自来道歉,还送一大堆东西的人,在发觉这一切后,又如何做到内心无悔。
  慕千昙轻轻眨了下眼,把钱塞袖子里:那我可不客气了。
  好像你之前与干娘客气过似的,盘香饮将退魔铃法器还给她:刚见面那时,我没有立即与你相认,不会生干娘的气了吧。
  慕千昙道:要是只有一个人这样做,我当然觉得奇怪,但每个人都这样,那肯定是事出有因吧。
  盘香饮道: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想尽可能隐瞒你的身份吧。
  因为觉得魔物会再次找上我吗?
  千昙总是被盯上,这样效果甚微,但能藏一点,就是一点吧。
  秦霜那件事已经可以盖棺论定是魔物干的,而时隔多年,徒儿也被同样害死,慕千昙陷入了相似的舆论风波,没有一刻安宁,而最后自己的身死,也是魔物干的。
  在其他人视角来看,她的确太受魔物欢迎了,被盯了那么多年,简直光逮着一个人祸害似的。、
  所以她再次归来时,众人都认出了她,却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想起裳熵那副格外害怕她显露身份的样子,慕千昙轻哼一声。
  这就被魔物吓怕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慕千昙脸黑了。还说!知道了,别提了啊!
  ...行事就要再小心谨慎些,哪怕面对裳熵,也不要过于放松,这孩子,盘香饮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少顷,才道:也许会有点极端。
  极端?
  表面上看倒是还正常,但来自盘香饮的评价,肯定是有缘由的,慕千昙道:我知道了。
  送走干娘,慕千昙刚出去,就看到眼巴巴等在门口的秦河,裳熵知道她们也许还有话讲,这次也干脆的退出一步,抱着白瞳侯在外头。
  面对秦河,就没有面对盘香饮的拘谨了,慕千昙弹了弹她肩头的灰尘:三年过去,把自己搞那么狼狈啊。
  听到熟悉的语调,秦河红了眼眶,深吸口气道:我也不想的。
  她摘下锈剑握在手中:灵契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要毁掉,我却偷偷存下来了,但我没有把你不是瑶娥上仙的事告诉任何人,我没有做过其他对不起你的事情了。
  慕千昙道:就算是灵契那事,也不是你的错,你师尊让你做,你还能不做吗?你要知道,裳熵那大傻龙要是敢不听我的,我绝对能把她从狭海打到崖山。
  秦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指勾了勾眼泪。
  慕千昙继续说着:更何况现在不是用上了,没有灵契都定不了两家的罪,起码结果是好的。
  秦河松下肩膀,好像放下什么心事似的,可忆起某件事,眼眶更红了:在伏家的时候,我...我做得还不够,没能救下你。
  慕千昙道:你不是做得还不够,那个时候的你本来就什么都做不到。
  有魔物虎视眈眈,有大伏穷追不舍。那里的每个人都比她厉害,所有人都站在与她矛盾的对立面,包括亲爱的师尊,而这里甚至还是伏家的主场。
  可就在这种压力下,秦河也没有选择听伏郁珠的话,直接把她杀了。不愿妥协,这已是态度与选择。
  都丑成这样了,还哭,慕千昙摸摸她的脸,曾经软软的肉不见了,不免遗憾:多吃点吧,这个样子给魔物下酒菜都不够。
  很丑吗?秦河擦擦眼角:我本来就不怎么好看,没有瑶...没有...
  她想叫人,突然卡住。不叫瑶娥上仙的话,要叫什么?师尊?这不是她的。直呼本名?太不合适了。那该叫什么?
  你对自己的认知不明确啊,多么水灵端正的长相。慕千昙捏捏她耳朵:叫姐姐吧。
  秦河愣了愣,轻声道:姐姐。
  慕千昙扬了唇角。
  秦河道:没有姐姐好看。
  慕千昙道:是以前那个皮囊好看,还是现在这个?
  秦河道:可这些都不是你。
  没错,不管是瑶娥上仙,还是李福乐,这些躯体,终究都不是她。
  跳过了这个话题,慕千昙道:在斗兽场的时候,我说能救你,没骗你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秦河又想起了那时的绝望,但没想到那个女人真的做到了,明明是那么瘦弱的身体,却前进了那么远。她鼻音浓重道:嗯,您没骗我。
  看吧,慕千昙道:别太早绝望了,什么样的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秦河眼中微光闪烁,良久,她才道:嗯!
  您回来真好。
  懒得逗小孩了,慕千昙转身摆手道:我也觉得好,等着看吧,某些人会付出该付出的代价的。
  和两人聊天,她这段时间内心中累积的沉闷消退些。
  只是接下来,似乎还要面对一个更加麻烦的小孩。
  从天虞门回到飞龙崖时,天色已黑,两人落在宗门外头,是走回去的。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周遭只有妖怪们干活的嘿咻嘿咻。
  回到竹林前,慕千昙步伐快了些,裳熵便落在后头。
  等她走到竹屋下,上了阶梯,回头望去,那个早已褪去青涩的女人站在摇动的竹影中,眼眶通红,泪光要掉不掉,手指已被掐出多道月牙痕。
  薄纱月色下,墙面上满满的咒文都显得轻柔了。
  慕千昙听着屋檐无数法器相互碰撞的声音,摇了摇退魔铃:别来无恙。
  那滴眼泪终于落下来。
  有恙。
  第248章 我亦不改从前
  她的眼泪坠落,砸入尘土,头也沉重垂下。
  不知何时面具被摘掉,隐忍的哽咽声中,那张落满月亮的脸又抬起。她遍布着掐痕的手抚上阶梯的栏杆,像是支撑似的,让自己一步步挪上了竹制阶梯。木料的嘎吱声漫长而碎裂,一如踩在上面的人。
  慕千昙就看着她走近,直到停在面前。
  月光被遮住了,地上轻微摇晃的影子还在。
  裳熵张口,比话语先掉出来的依旧是呜咽。袖子沾了沾眼角,她睁着一双极力想把人看清记住的眼,喃喃着:好像做梦一样。
  就算已过了一段时间,就算人就在眼前,就算得到了盘香饮的承认,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狂喜带来的是情绪的下坠,以及再次面临绝境的恐惧。
  空气有些潮湿,慕千昙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身道:快下雨了,进屋吧。
  屋里没有人定期清洁,离开两天,桌椅板凳落了灰。慕千昙用指尖拭了下:你堂堂一个掌门,不找个人来帮忙清理屋子?
  裳熵跨过门槛,走到门里,把门反手关上,轻声道:我自己会打扫。
  慕千昙给她展示了一下指尖的灰尘。
  裳熵轻轻啊了一声,又出门去打了盆水来,把桌椅都擦了遍。
  擦到一半时略有些疑惑,这是现在应该做的事吗?她本来想干嘛来着?但看见那人就那样清落落地站在桌边不远处,顷刻而起的困惑又转瞬消散了。擦完桌椅,把地板也拖了一遍,回来时顺便接了壶茶,放在手里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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