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这一年,她要搞定户口和学校的事,而后其他什么都不做,只用来挣钱。
  明年再去复读,没关系的,这些都难不倒她。
  冲出屋门,她掏出刚拆封的菜刀,抵上包茵陈的鼻梁:戒毒吗?
  小妹看见寒光闪闪的刀,吓了一跳:姐姐!
  被刀指着,包茵陈并不慌张,仿佛已经丧失了情绪波动的能力。她道:已经戒了,我之前是在打工,上班呢,夜班,就没回来。
  慕千昙冷着脸:下次再偷我的钱,我就砍了你的手。要是让我发现你碰毒,我就杀了你,或者把你送局子里。你想拖累我,不可能,我宁愿共沉沦。
  她说得恶狠狠,大有做不到就一起毁灭的架势,没人会怀疑她的极端性。包茵陈越过刀背看着她,沉默片刻,道:还以为你在那种家里被养废了,其实还是有点气性的。
  再三逼问,得到女人发下的毒誓,慕千昙把菜刀扔去了厨房。
  必须要有收入来源,不然很快就要断粮,时间紧迫,工作就不能挑着找了。
  她只是个刚刚成年的高中毕业生,能考虑的工种很少。在又一天的搜寻里,她在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找了家餐厅后厨洗盘子的活。离家近,包吃不包住,加班有加班费,这家店是少有的良心。
  上班第一天,她换上工作服,被关入沾满各种油污的白色地狱,站了整整九个小时。刷碗,打饭,拖地,倒垃圾等等,除了吃饭没有一刻闲时候。
  第一次从事服务者的角色,她发觉表面的有条不紊往往是幕后的手忙脚乱,并不是现实体验带来了什么感想,只是她从头到尾大脑都被那一句话填满。
  等忙完一天她脱下工作服时,腰疼,脚疼,腿关节肿起来了,脸都是僵硬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时间流逝并没有让她习惯这种生活,而是在繁重的劳动下。身体崩溃。她得了一场重感冒,钱没赚多少,吃药倒是不少花销。
  只歇了两天,她便又回到岗位,找到店长,想说服他再去找一个店员。
  结果当然是不行的,不仅没有多助力,还多了一项上菜任务。她无法反抗这小小权威,继续埋头干活,拖着近乎浮肿的腿进出厨房。
  当一位客人对她言语调戏时,她终于再忍不住,把铁托板砸向了那人的脑袋。
  咵嚓一声,店长下巴掉地上。
  最终,她被开除,好在钱结清了,且那人没受伤,也就没要赔偿。
  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以前不是没进行过更严重的报复,她从来没担心过被找茬。可现在她发现,曾经对别人肆无忌惮的反击,竟然是因为那个想要逃离的家,对她的纵容和庇佑。
  但难道离开了,她就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
  慕千昙捏着新鲜的红票子回家,在床上昏天黑地睡了两天,醒来踩上体重秤,被那数字惊到。
  生病加疲倦,以及不太充足的休息,她像是被抽走了生命源泉,半个月瘦了七斤。
  扶着额头下秤,慕千昙发了会呆,准备早饭多吃点。
  看吧,总有解决方法。
  可能会遇到性。骚扰这事,让慕千昙有一段时间不想去做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要么躲入后台,要么戴上口罩。
  她爱上了做兼职的感觉,一般当日就给结钱,不用被老板限制,遇到事还可以立马说不干,逃之夭夭,就是累了点,但足够自由。她加了很多兼职群,经常坐在共享单车上啃饼干休息,一旦有合适的,就立刻私戳等回应。
  在不要脸方面她还还得学习,所以有时候会抢不过别人。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看得多,总有些合适的。
  那天,她接到一个工作。内容很简单,要穿着快乐熊的玩偶服,站在游乐场内部,为小孩子分发气球。
  一大清早就要过去,经历了短暂的培训后,慕千昙去往自己被分配的地点,过山车下方。
  那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节日,所以游乐场里人并不拥挤,气候还合适,没有比这种活还要更轻松的。她一边思考着晚上吃点什么好的慰劳自己,一边把手中成把的气球分给小朋友。
  由于个高,她看这些孩子们的脸需要弯腰,视野里便被一堆叽叽喳喳的迷你人类充满。就在她耳朵都快被吵聋时,三个人走过来。
  那很显然是一家人,女人穿着旗袍,男人一身黑衣,还有少女的长裙。慕千昙瞳孔颤抖,听见一道陌生而清甜的嗓音:我也想要这个气球,但都是小孩子拿的,会不会不太好。
  男人道:没关系,想要就拿,不行就买下来。
  女人道:气球而已,你想要这家游乐场都行,和妈妈爸爸说话不用那么客气。
  玩偶服有着硕大且厚重的头,扣在脑袋外,空气不流通,呼吸变得很困难。慕千昙被捂在一股凝固的热气里,听出了这是她曾经那对父母的声音。
  太阳逐渐刺眼起来,她藏在一身皮中,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却被热得浑身是汗。
  那是十八年从没有带她出门的父亲,那是约她去水族馆都要提前预约的母亲。
  时间那么珍贵的他们,竟然会带一个进家门还没有一个月的女儿,在工作日来游乐场。
  如果那个姐姐也能一起来玩就好了。少女走过来,长裙拂动:可惜她不愿意见我。
  母亲回答:她脾气从小就差,你也不要找她了,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慕千昙手掌发抖。
  对啊,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就是一个烂透了的倒霉命,哪里能和这些富贵人比。
  那我要两个吧,就当给姐姐一份了,少女的鞋子闯入慕千昙低矮的视野里:你好,请问我可以...
  啊!干什么呀!你干嘛,把气球还给我。怎么那么不小心!
  孩子们在跳着叫着,因为那个快乐熊松开了手,所有的气球都飞上天空。
  就算丢掉也不给你。
  等慕千昙回过神来的时,她已经坐上公交车了。
  周围有指指点点的稀碎讨论和目光,慕千昙意识慢慢恢复,反应迟钝地转头。众人发现她是醒着的,那些奇怪指点又褪去了,隐藏不见。
  想把手机摸出来看看几点,她刚动手就是一阵凝滞感,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把服装脱下来还给店家。一身玩偶服来坐公交车,怪不得大家都在看她。
  把这个穿回家,要是不小心弄坏了,估计得赔不少钱。车子正好停下,她想下车,可看到站点名字时,又坐了回去。
  太远了,明天再去吧。
  车子关上门,带着一车人汇入车流。
  安静的人群又开始各自闲聊起来,有在谈论孙子出生不知道怎么取名字,有的抱怨同事总是带味道大的食物来公司,有的在考虑多养两只猫,但家里已经快满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内明明有不少杂音,却掩盖不了他们的谈话,总是滑入玩偶服头套,在寂静的空腔内波动。
  只需要为这些事情发愁,竟然会有点羡慕。
  回到家里时,手机收入电话,是负责招聘她出来干活的中间人。慕千昙扫了眼名字,把手机关机扔床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地面上,陷入发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屋里的光越来越暗,天都要黑了。小妹卖完废品从外面回来,拎着外卖袋正要开吃,瞅见屋里的大熊,还以为有怪物入侵,差点吓飞:我草**,你搞什么鬼?
  大熊低着头,不说话。
  外卖扔桌上,小妹慢慢走进屋,一把扯掉了头套:你想吓唬我...
  她说了一半就停,因为她看见头套下的少女泪流满面。
  小妹把头套给她装回去。
  起来...慕千昙挥开她的手,自己把头套摘了,头发胡乱黏在脸颊边。她眼眶红肿,鼻尖和耳朵都是红的,满脸都是泪痕。
  小妹摸摸脖颈侧面,看看屋外又看看她:你干啥去了。
  慕千昙把头套扔一边,鼻音浓重: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啊,小妹捡回头套,拿大脸对着自己:这个好可爱,你买的吗?
  我买得起吗?
  你不是天天出去打工。
  光打工有什么用,打了工就有钱了?又不是打水,只要努力点,水壶就不至于是空的。
  呦呦呦。
  将头套放上床,小妹一脸坏笑凑过来:瞧瞧你,受打击了?其实我本来以为你刚来那天就会哭的,居然等到了现在才哭,你也超乎我想象了。
  慕千昙瞥她一眼。
  想不起上回哭是什么时候,但肯定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母亲的态度一如往常,觉得不合适,不对,不应该,保持情绪稳定处变不惊才对,所以这种情绪释放在她潜意识里,就是需要隐藏,不能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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