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没等回答,她便冲入屋中,再出来时已把南雅音背在背上,手里也没空着,拎了几样东西。
  少女没有熬夜透支后的疲惫,反而看起来神清气爽,脚刚踏出门槛便交待道:我们先走了,你们最好也快点走,封家应该马上就要变天了。
  她不多解释,把人背稳后便冲去钟明琴的院子,不知道又说了点什么,影子从院门一晃,人就走远了。
  裳熵从门外慢慢蹭进来。
  她显然也受了伤,血不知从哪流出来,在脚踝处糊开一大片。头发还是乱,又长又卷,像个野人,更显得中间那张脸小而精致。补丁烙着补丁的衣服再次破烂不堪,草鞋中断了一只,系带要死不活挂着脚掌。分明长手长脚,已经和慕千昙差不多高了,看起来还是一副玩不够的天真做派。
  她圆珠子般的眼睛只往地上瞅,两只手背后,像是怕被长辈教训的小孩子般磨蹭着走来。
  那是什么表情。慕千昙问。
  裳熵蹲下去:你会骂我吗?
  慕千昙道:先说说你们干了什么。
  裳熵扬脑袋:我们把所有人都救出去了。
  救哪了?
  把他们带到那个,我们进来的蚂蚁洞里,带出封家了,先在那个荒村里面落脚。等天亮的时候,封家就会发现少了人,就会乱起来,那时封灵上仙就说不打扰他们做事,趁机先回去,然后把那些人带走安顿下来。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挺足。首先明确一点,江舟摇同意帮忙了,并且看样子是占了大头,出了不少力。她们几人成功找到关押被抓之人的牢狱,并通过蚁穴把人运出了封家。目前来看封家人还不知道这事发生,等再过一会,酝酿一整夜的风暴就该席卷整个家族。
  到那时,封天齐要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封锁封家,把可能的作案人员关在重重陷阱里,再慢慢排查着去抓。但他不可能强行关江舟摇,也没证据能把这位代表着天虞门的仙子留下,伏璃刚刚走了,现在有危险的只有她们两人,也必须快点出发。
  慕千昙撑着膝盖站起:我们也得快点,现在去找钟明琴。
  裳熵要跟着她,慕千昙回头看人,蹙眉道:去换套衣服。
  这一身乞丐衣不知穿多久了,黑色部分都快被洗成浆白,此下到处都是破口,都不知道是服饰还是破口袋。裳熵摇摇头:没有别的衣服。
  她转念又想到了其他办法:我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身躯像是漏气了,突然缩小数倍,凝成一条蓝毛飞扬的小龙,与空荡的衣服一同坠落在地。
  杂色布料中游出一抹清澈的蓝,裳熵同时扒着四条小爪子,快速爬到慕千昙脚下,又抓住她的裙子,兴致勃勃爬到她垂落手指的高度,脑袋瞄准,沿着袖口钻了进去,就地安家:我住在这里。
  ....慕千昙把签筒换了只手拿,抖开袖子往里看:出来。
  裳熵一只爪攥住袖子,另一只爪挠了挠女人的手腕,大眼睛咕噜噜转:我没有衣服了,借你一点点穿嘛,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慕千昙面无表情:出来,不然拿你喂鸡。
  裳熵瑟缩:鸡吃米,不吃我。
  她伸长脖子,把一侧脸颊贴上手腕,像是冰冰凉凉的冷玉:你把我吃了吧,裳熵是一味中药材。
  女人不说话,面色不改,搞不清她是什么态度。裳熵眨巴眼,视线乱飘,脸颊磨蹭着:你不要生气了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下次不听你话的时候,肯定会听你的话。
  慕千昙:你有病吧。
  裳熵摇尾巴:我的心总是向着你的。
  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慕千昙捏了下袖口,抬脚往院子外走:闭嘴不要吭声,回头拿高压锅炖你。
  那是什么锅。
  钟明琴的院子很近,拐两道弯就到了。由于没有墙壁,也就没障碍,直接能看到那穿着咒言袍子的女人在桌前挥毫。她似乎两天没睡,眼里一片血丝,眼下是熬夜过度的青紫,执笔的手还算稳,正在给一道阵法写名字。
  慕千昙到桌前,看到她写下的字:献祭。
  真是巧,钟明琴正好写到她需要的那一张。
  坐吧,她拿起刚画完的那张,吹了吹,等墨迹干了,堆上了旁边的纸堆:恰好我也写完了。
  桌上依旧放着两盏茶,还冒热气,应该是刚倒上的。这盏茶延续了钟明琴诡异的泡茶风格,浅红色的茶水底部*,沉着一个让人不太清楚的黑色块状物体。尽管能猜到它大概是某种很有效果的药,但依然完全不想对此下嘴。
  可以治疗伤口。许是看出了对面人的嫌弃,钟明琴解释道:对人对妖都很有效果。
  慕千昙捏住茶盏,扫了她一眼。除了工作造成的倦怠,没有其他颜色。昨日夜里发生的事不知她察觉到几分,不过就态度来看,她肯定是不管不问不掺和的。
  无情无念的诅咒倒是也有好处,就算有人在自己家里搞事,也不爱管。
  慕千昙将茶喝了半盏,用手掌拖着杯底挪到桌下。她察觉到背后那只白鸽与乌鸦都不在,便轻抖了一下手腕,盘在袖子里的那股凉意游走出头,小心翼翼爬上手掌,伸出不足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粉舌头,一下下舔着杯里的茶水。
  一边喝,一边忍不住把尾巴缠上她的手腕,尾巴根处的绒毛扫动肌肤,像是毛笔的触感。
  等我把这些缝完,就可以给你。钟明琴从桌洞摸出个针线包,往大拇指上安了个扳指,拔针出来穿线,再将那叠纸拿到面前,分别在首页和尾页加上封面:那你呢?能给我回答吗?
  慕千昙把签筒放上桌面:都在这里了。
  针扎入纸页,像是刺进豆腐。钟明琴眸光微动,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道:知道了。
  看她满脸虚样,慕千昙问道:你这两天都没睡?
  钟明琴道:我有做完事再休息的习惯。
  分明与上一次见面相隔时间不长,但与她对话的语气和神态都有不小的变化,慕千昙眸光犀利了些:活骨肉发挥作用了吗?
  穿透纸张的针顿住,钟明琴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露出了一个空白的思索表情,而后道:也许吧。
  她后知后觉地挺直了身子,似乎知道这两天在她心中生根发芽的那种奇怪感觉来源何处了。慕千昙看着趴在她肩上的少女,问道:她是谁?
  黑线继续固定着纸页,钟明琴垂下眼:我从伏家离开的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女孩,总是喜欢跟着我,赶都赶不走。
  慕千昙道:所以你把她杀了?
  没,她为了救我被骗了,受重伤,半死不活。她说这些时语气仍旧淡漠,眸中毫无回忆的神采,针线一起一落。
  裳熵喝完了半盏茶,一滴都没剩。用爪子揪起女人掌心一小坨肉,告诉她自己喝完了,而后乐呵呵地钻回袖子,下巴抵在她手腕上摩擦。
  慕千昙放回杯子,掌心隔着袖子把龙按住:她为了救你受伤,你却不救她吗?
  钟明琴道:她不自量力,我本来就不需要她拯救,但我不想欠人情,所以我找来了活骨肉。
  慕千昙挑眉:但活骨肉是你自己吃的。
  没错,钟明琴微微蹙眉,似也在困惑这种行为:我要救她,就去找来了活骨肉。可当我把药熬好,端到她身边时,我突然觉得这样做很没意义。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找来的东西,要用在别人身上?所以我喝了。
  裳熵扭动身体,用头撞女人的手心,听见这话,张大嘴。慕千昙轻笑:所以你当着半死不活的她,自己把药喝了?
  钟明琴道:是这样吧。
  慕千昙很想笑,但忍住了。
  钟明琴离开伏家的过程就是诅咒越发严重的过程,她在这时遇到了人,一定给不出好脸色,可这不是她的本性,所以还是会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那女孩吸引。
  她在矛盾中来回摇摆,认为什么都不重要,却还是找了药,这种冷漠心态在把药拿到那女孩床边时达到了巅峰,她被诅咒所操纵,不再认同自己想要救人的想法。甚至连本真都湮没了,目睹一人死在面前,也毫无波动。
  慕千昙的目光转向那满脸喜悦憨厚的女孩,也不知道她浑身是伤躺在床上,看见拼命去救的人费劲千辛万苦为自己找来了药,该是多开心。而又亲眼看着她把药吞下,自己的生命却消逝时,又是什么天上地下的落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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