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师尊
  由远及近,如梦朦胧。
  明明视野全是浓墨般的漆黑,可转瞬间被一道光刀劈开,她晕头转向间,看见自己扎着针的手背,液体一滴滴挤出瓶口,挤入她的血管,把寒冷注入她体内。
  她听见有人说:一到比赛前就生病,你就那么喜欢关键时候掉链子吗?
  她本来应该抬头看看是谁在说话,可仿佛习惯性动作般,她瞬间低下头,认下她早已遗忘的过错。
  过度紧张加虚弱带来的情绪病,是这种错。
  是错吗?
  是吧。
  病人需要关心,你们不能总是强逼她,小孩子就是气球,如果操作不当那是容易炸开的,做父母的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我想我不需要你来叫我怎么教育孩子,如果医院没有治病的能力那就早点说,请不要耽误我们,不是所有人的时间都像你一样没有价值。
  你在说什么啊?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逐渐揉成一条浑浊的河流淌过她眼前,蔓湿她有限的前半生与可见的未来。
  她捂住下半张脸,牙齿报复般啃咬着下唇,利齿戳开皮肤,扑哧冒出鲜红的血,又被舌尖舔走,留下苦锈。
  尽管什么都没吃,她最后还是抱住垃圾桶呕吐起来。
  以此结束的争吵,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针剂,再次输入她千疮百孔的血管。
  换来短暂康复。
  师尊?
  眼前又铺开黑暗,她感觉唇角被压住,指腹揉开下唇,苦到她口腔发麻的干质草药被挖出,放入了新的什么,微凉,酸涩,还有一点回甘,清清爽爽,又被灌入潮湿水汽。
  颈间汗水被人一次次擦拭,触上来的地方由热变冷,以缓慢而长久的触碰将过热部分逐渐抽离。
  随着时间推移,她几次感觉自己要醒了,但最终都没醒,思绪飘散如阳光下浮动的微尘,被棱镜的光折射出千万面彩虹,直到最后尘埃落定,耳边放大着旷野风声,枯干不朽。
  师尊,好点了吗?
  她最终睁开眼,半梦半醒间听到的所有含混声线霎时清晰万分。
  师尊?
  风吹开浓密的枝叶,叶片沙沙作响。慕千昙缓慢挪动干涩的眼珠,看见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脸上承着初阳,却比昨晚上那副样子还要凄惨,活活一只猪头龙。
  她有点想笑,毕竟这个抽象画风格确实有点可笑,但梦的重量拖住她唇角,变为了自己都看不懂的轻撇。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裳熵大松一口气,没蹲稳,向后栽倒,脚下猛使力定住了:你昨晚生病好严重啊,一直在发抖,还差点咬住舌头了。
  没那么夸张吧,慕千昙嗓音还有点哑,嘴巴里很湿润,但没有苦味残留:你喂我吃东西了?
  她睡得很浅,大部分都保留有意识,知道是这猪头龙把她干嚼的草药弄出来了,还放了别的什么,估计就是后面那些在发挥作用,帮她退烧了。
  裳熵表情微微变化,手掌滑下去忐忑不安地捏着脚背:我去翻那本书,找到了一些去热的,想给你吃,但是叫你叫不醒。我怕你出事,只好自己先弄,然后,还用湿布给你擦了一下手和脖子,就这些,没其他的了,对不起。
  慕千昙揉着侧颈,那里被水擦拭数遍,潮软湿润:说什么对不起。
  裳熵小声道:又在你没同意的情况下碰你了。
  你要救我,我还去追究你过错,我也没那么不知好歹。
  无力反抗时被撬开牙关,拿出又放了点东西进去,说不介意那是绝不可能的,但好歹算是被救了一命,慕千昙再怎么别扭也不至于揪着这点不放。
  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尴尬,恰好退了烧,睡了觉,肚子有些饿,她便想问问有没有吃的。
  她这边刚动了两下嘴唇,还没出声,裳熵已眼疾手快扯开一个布兜,里头滚出十来个圆滚滚五颜六色的果子,个个肚腹饱满,果皮干净,散发清甜芳香。
  我摘的,都可以吃,我试过啦,吃不死,黄的红的蓝的绿的紫的,我觉得绿色的最好,甜甜的。发现女人真没有责怪之意,裳熵语气都飞扬许多。
  慕千昙捡了个最正常的颜色红果子,抵到唇边,喃喃道:竟然还有纯蓝色的。
  牙齿破开果皮,溅出甜味汁水,可比梦里的铁锈味可口太多了。她不免放松下来,试着抬起手,还有些绵软,只是退烧而已,虚弱还顽固盘结于体内深处。
  挺久没发烧了,还以为靠吃干药能压下去,却烧到那种不省人事的地步,若不是有个会喘气的还在旁边,没准就要翻在这沟了。
  看来她下次还是要懂得见好就收,可别一头劲只冲不停,量力而行才能走的更远。
  裳熵还蹲着,兴致勃勃看着低头慢慢一口口吃果子的女人。
  也许是刚被高热折腾过,她格外苍白,散着长发,薄淡清寡的眉眼,并不整洁的衣裳,剥去那不可直视的冷光,竟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这种机会很可能转眼就会流逝,必须要好好抓住。
  于是,裳熵磨磨叽叽半晌后,把一直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小心戴在女人头上。
  眼前落下一点阴影,浓郁花香从头顶袭来,慕千昙抬头:干什么?
  裳熵帮她戴正了:一种蓝白色的无根花,很好看,我编成花环了。
  慕千昙道:你还有闲心编花环,忘记那个三天的约定了?
  她说着就要摘掉,裳熵赶忙道:没忘呢!只是采药的时候顺便看到了,感觉很适合你。
  幼稚。
  不不不是,这个花,嗯,是对身体好的,可以让人更脑袋更聪明的,多闻闻哪哪都好。
  摘花的动作停住了,裳熵趁热打铁,胡说八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包治百病,书上说的!
  慕千昙用非常不信任的眼神扫过她,扶着花环的手转而伸到少女腰间,拔出那本插在腰带里的书,恰好刚翻开就是花朵那页,纸页间夹了片蓝白色渐变的半透明花瓣。
  书上写的明明是提神醒脑,你文盲吗?
  差不多啦。
  有毛病。慕千昙骂她一句,还是把花环摘下来。
  与夹在书里的那片相同,数十朵蓝白渐变的半透明鲜花被绕结成环,花瓣水润洁净,就算脱离泥土依然开的雅致,不减其色。
  她偏头再看一页书,所谓无根之花,就是指脱离了孕育自己的土壤,被活生生截断根也不会死去的顽强花朵。
  它们不留恋过去,会逼迫伤口愈合,并利用空气中稀薄的水源维持盛放,是相当强大的生命之花。并总是昂着头,即使模样太过纤弱,不被欣赏,也会在无数寂夜里散发香气的孤傲之花。
  本来想把那花环直接丢一边,可看完那几句话,慕千昙还是留下了,松松握在手里,而后搁在身边。
  她不讨厌这花的味道。
  啧啧啧,不仅关注你的身体,还要关注你的情绪,还得为你去打怪,我们衷心且细心的女主,太可怜了啊!
  慕千昙道:有什么可怜。
  李碧鸳道:遇到你这么个木头人,还不算可怜吗?
  慕千昙道:可我甚至遇到了你,我不是更可怜。
  她竟然还用了甚至这个词,李碧鸳气绝遁逃。
  花环没有戴在她头上,但也没被扔掉,裳熵又是失落又是欢喜,但也满意了,重新抓起那本书道:好啦,那我又要出去喽。
  这一次出门直到傍晚才归来,不出所料,模样又凄惨几分,脚还瘸了一只,衣服上多了几处破洞,血没有凝结,看着有点瘆人。
  裳熵一瘸一拐走进来,糊着血迹的手指在地上划动,似在盘算着今日的对战进程。然而许是不顺序,写了几笔后陡然加速,又以掌心揉成一团,抱着膝盖不动了,坐在火堆前发呆。
  靠近晚间时候,慕千昙又起了热,这会正嚼着她新采的草药,见她背影落寞,猜也能猜到估计是没能打赢。
  三天时间,太紧迫了,按原著走向她甚至不能近那向日葵的身,想赢还想把她打服,难如登天。
  慕千昙比谁都清楚有多不可能,但她没有开口制止。
  就让这大傻龙再试试吧,若是最后三天不行,再想办法。
  夜色变深,裳熵掐着手背,不断流动的时间就是铁锯,锯碎她的身体留下一堆堆碎沫。焦躁不断蔓延,连带着血液也在躁动不堪。
  她回头望向沉睡的女人,意外发现自己身后放着几瓶伤药和纱布。
  是谁给她的,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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